后园中。
梅雾凇天,银松雷柳,白皑皑一片。
白桃搓了搓爪子。
她着鹿皮对花金丝攘边大袍,头上戴着滚了棕毛的帽子,裹得严实极了,远远看就像是一只滚滚棕球。
棕球边哈着冷气,边用爪子搓着雪团往前滚。
直到滚出一个大圆球。
“蕊儿蕊儿。”
“来啦。”
蕊儿便从那边带着两个玛瑙珠子,和手织的帽子。
点缀在她滚出来的大圆球上,直到变的像模像样的可爱,她才搓手笑道:“真是讨喜的白团子。”
白桃点了点头。
拧开口脂盒,血红色的口脂瞬间晕染成一撇,咧开雪团子的嘴角,瞧着越发的滑稽可笑。
她软软道:“要一张嘴巴的,不然怎么吃饭。”
蕊儿飞快的接话,托起来夸夸:“王后真是妙笔神功,这一笔好比扁鹊活人肉生白骨,瞬间栩栩如生,宛若生灵,好看得实在打紧。”
“不是这个,是我嘴巴饿了。”
白桃乖乖轻轻的眨眨眼。
“.”蕊儿道,“奴婢省得,肉已经热在鼎内了,奴婢去让她们摆桌。”
她立马打脚走了回去。
白桃留在雪地里,抬起琥珀色的剔透大眼睛瞧着头上被积雪压得直不起腰的冰柳条,结着霜花还挂着精雕细琢的冰花。
她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妖精普遍好奇,还是她生来带着几分爪欠。
拽着柳条一摇,再撒腿就跑。
没曾想,这积雪实在太厚蔓延到太长,牵一发而动全身。絮软的松雪和结实的冰凌排山倒海的砸了下来。
关键时候,后腰被只大手握住。
白桃视线一片模糊,转而攀住肌肉紧绷的胳膊,被斗篷罩了个满满当当。
斗篷下的她唇角弯弯。
“政哥哥,瞧,下大雪啦。”
扯开斗篷,她就瞧见嬴政拍着肩上的积雪。他俊美纲毅,鬓角冰霜,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长眉微蹙:“一来瞧你,你没让孤有半分省心。”
她仰头,眼睫颤颤:“噢,本来想给你瞧个东西的,既然不省心,那就算了吧。”
“那个?”
嬴政负手看向活像是刚刚吃完人的雪球,意味深长道:“有点用,可以辟邪。”
“.”
白桃鼓起腮帮,刚想生气。
又明白他是过来找自己,遂过去扯着他的手,一步步的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回走,“政哥哥,你知道我方才堆这个雪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
“我方才在想,很多事情,加点东西有了感觉便是不一样了,本来白白的雪球,缀了红色,便让人想起了鲜血,想起了死亡,想起了不详,可是它就是只冰冷冷的雪球。”
嬴政低头看着她的茸茸帽兜兜。
修长如竹的手往下扯了扯,只露出她滑如玉脂的下巴。
小狐狸絮絮叨叨:“今天本来很冷很无聊的,无聊的都能搓雪球的,可有你来寻我了,就是不一样了。”
嬴政沉默的听。
“感觉也不一样了,远远看着,像是超大雪球蹦蹦跳跳的过来了,口里说道,春天来啦春天来啦。”
他忍俊不禁,呛笑出一团团白雾。
小狐狸还在叨叨叨叨,说的话毫无逻辑混乱不清,一板一眼的踩着他脚印边缘走着,腿短的跟不上他的步频,瞧着甚是费力。
嬴政蹲下身来。
白桃往前一个熊扑,重心离地的时候,指间拨弄了一下他发间的积雪。
竟发觉有几根白发。
她愣仲在当场。
“你要是无聊,可以出宫去天文阁,孤让一些各国的才吏制定秦篆,编写成范本。”他道,“那里放置的古籍是列国珍藏,包罗万相,居有许多奇人异士,每日辩论,时有高才骇世大谈,不失新意。”
“咿?这生好玩,那你怎么不去?”
嬴政轻笑了一下:“孤俗务在身,抽身无能。”
白桃将那几根白发拨弄回去,脑袋搭在他肩膀:“噢。”又道,“隔了两月二十天,我今天瞧你,觉得你瘦了些。”
“你倒是胖了。”
“什么嘛。”白桃磨了磨牙,“我可是身段最好的。”
嬴政唇角含笑:“孤知道。”
她下巴一扬,颇为倨傲,要是尾巴能露早就甩到天际去了,“不仅如此,且是你最是年轻貌美的小媳妇。”
“孤知道。”
无视跪着的一溜子宫女太监,嬴政将魂魄都飘出躯壳的小媳妇塞进殿里,道:“貌美小媳妇,去梳妆,孤带你出宫。”
“去哪里去哪里?”
白桃听到出宫眼睛晶晶亮,边进殿边回头道,“对对对,出宫就要带着貌美小媳妇,等等啊,貌美小媳妇马上就来。”
小狐狸哒哒哒哒飞奔进殿,直到倩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高八尺的男人站在原地,在心爱的少女消失的一瞬间,面上浮现短暂的温存被层层剥落,眼瞳盛满一泓冷光。
纷沓而至的庙堂制横,勾错复杂的国事侵蚀而来。
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楚国,齐国。
天下。
*
先取楚国还是齐国?
精巧的彩绘马车上,嬴政抚着怀中躺着钗环珠玉的小狐狸,闭目养神。
楚国被屈景昭三家龙盘虎踞,蚕食分割,家家户户都有私养的子弟兵,有这种世世代代承袭的子弟兵在,所谓的君权不过就是名存实亡。
还有项家。
此次领兵的统帅是彪悍善战的项燕,举国危亡的凝聚力是惊人且强大的,竟能迅速的整合屈景昭联合抗秦。
可项家虽善战。
根基和号召力却终究比不上扎根在楚国多年的老牌贵族屈景昭。
这群老贵族目光短视,从他们依旧尊奉古老的军事制度如同尊奉自身的权威就可窥见一斑。
或许可以内崩而外解。
他蜷了蜷手指,那广袤可任其驰骋的楚国战场,水土丰饶的南国,云梦之饶的梦泽湖海。
吞噬和杀戮的馄饨。
搏杀,取胜。
点缀成主帅不朽的功业。
胸口被双柔嫩的手按住,他睁开了眼,白桃凑着嗅了嗅,仰面对他道:“政哥哥,我听见,你心跳很快,在想什么?”
嬴政沉吟片刻,“孤在想,庄子。”
“庄子?”
“庄子有一篇文章,读来颇为震撼。”
“恩?是什么文章?”
“南海者,天成水域也;鲲鹏怒而飞南海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三千里,南海之一隅也。”他道,“三千里横跨,孤未尝闻,却不过南海一隅。”
“才一隅啊,那该有多大。”
白桃娇憨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海呢,连云梦泽都没有瞧见过,海里好像有很大很大的鱼,叫鲛。”
她又糯糯道:“会不会南边有南海,北边有北海,东边有东海,西边有西海。”
“北边没有北海,北边是阴山。”
“阴山?阴山我也没有去过。”
“阴山,在那边有丰沛的草原,马匹,牛羊,还有南下劫掠的诸胡部族,他们大肆劫掠百姓粮食财货,挥舞砍刀,侵占妇孺,做奴隶做牲口做活祭。”他轻描淡写的如此浓墨重彩,“北边阴山,南部百越,这是孤要横跨的三千里。”
抵达地方,白桃被嬴政牵着落了脚,点了点头由衷说道:“政哥哥,你才是天下真正的王。”
他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王府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