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纲万万没想到,也就是几句交谈中,这位就准备拿下自己的父亲,连继任者都想好了,听着这番话,嘴角则露出一抹冷笑,回答道:“狄相公所言甚是!”
不愧是三元魁首,漂亮话真会说,但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讲白了,就是发现帅司没人可用,要从其他部门调人呗!
确实,经略安抚司有“机宜文字”辅佐军务,也有“备征将领”听候支配,但前者属于司内的编制,后者却是临时调派的人手。
所以规矩是规矩,一般来说,经略相公轻易不会直接征调地方将领,真要下达军事部署,一道命令传达前线即可,如果一定要调派其他部门的人员,则代表着自己手下无人可用,这在官场上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对方尴尬,韩纲当然暗自高兴。
但狄进下一句话,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我今晚会在并州驿站休息一晚,明日赶往忻州,你们将备征将领的合适人选初步定下,明早交予我!”
两人一怔,刘光顺小心翼翼地道:“狄相公,这人选由我们举荐,是不是……”
狄进淡淡地道:“这本就是机宜文字的分内职责,我此前询问伱们山川地势、番人部落、辽夏动向,你们一问三不知,现在各州将领,难不成也不知?”
刘光顺赶忙闭嘴,不敢吱声。
韩纲则梗着脖子道:“可马上就放衙了,狄相公明早就要,未免太过仓促,我们实在难办……”
“难办?那就别办了!”
狄进声音终于冷下:“我麾下从不要虚度时日,畏惧怕事,只知推诿责任的无能之辈!”
“你!”
韩纲面色立变,即便是对下属,官场上也很少有这么训斥的,刚准备据理力争,突然想到此人有便宜行事之权,真要惹怒了,让他们两个滚蛋,确实是能够办到的。
真要那般,灰溜溜地调去别的地方,必然是履历上的污点,前程也就基本毁了……
于是乎,他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胸膛里的气一路向下,在身后委委屈屈地放了。
对于两人的反应,狄进不再理会,一夹马腹,直接朝前而去。
车队也重新启程,朝着驿馆而去。
显然,为了争取时间,他是真的过家门而不入,连狄家都不回了。
“送相公!”“送相公……”
刘光顺在后面高声行礼,韩纲同样有气无力地唤了声,恨恨地目送对方的车队消失,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堂堂经略相公,手下无人可用,神气什么!”
“咳咳!”
刘光顺眼皮子狂跳,赶忙看向身后,吩咐道:“你们退下吧!”
“是!”
胥吏们巴不得如此,懒懒散散地行礼,甩着膀子离开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们上面的大官斗去,反正怎么惩戒,也落不到他们这些小虾米头上。
眼见这群人离开,刘光顺凑到韩纲面前,低声道:“狄相公如此恼怒,此事恐怕难以善了,还望大公子速去请教韩公!”
“你什么意思?”
韩纲不高兴了,难道他是只靠父亲的无能之辈么,咬牙切齿地道:“他恼怒又如何?不还是在找借口为难我们么?难不成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的差遣除了?”
刘光顺苦笑:“大公子,我们没必要跟狄相公硬顶啊……”
县官不如现管,如果不是韩亿任知州,他也没必要巴结韩纲这个纨绔子,之前韩纲打招呼时,刘光顺就不愿意和那位风头正盛的经略相公对着干,但仔细想了想,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巴结过去,对方也不见得能看得上,还是将韩家这条线牢牢稳固再说。
可现在见面后,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强势,高估了韩家的威势,别说韩纲了,就算是老而弥坚的韩亿,恐怕都不是这位圣眷正隆的小辈对手,稍有不慎,自己更是会沦为第一个倒下的炮灰……
在刘光顺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韩纲终于应下:“行了,你不必多言,不就是要各地将领的名单么?我们今晚拟定便是!记住,一定要论资排辈,万万不能让那些年轻之辈幸进!河东各州,有谁能担当对辽……对夏的重担?”
刘光顺仿佛没有听出来话语里的阴阳怪气,缓缓地道:“丰州兵马钤辖康德舆,字世基,其父曾奇袭李继迁,擒其母妻,立下大功,若论对夏贼,他是最合适的,只不过……”
“这个人选好!”
韩纲还没听完,就眼睛一亮,急急地问道:“这位康将军年长么?是何性情?”
刘光顺道:“康将军已过不惑,为人……为人峻急,极有主见!”
那就是刚愎自用,不听人言,韩纲抚掌:“好!就他了!”
刘光顺的脸色变了,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康德舆的父亲确实参与了大败李继迁的地斤泽之战,亲手擒了李继迁的母亲卫慕氏和妻子,立下大功。
但虎父犬子,天圣二年康德舆奉命出使夏州,赐李德明冬服,当时夏人问他,当年那个大战灵武的康将军,是你的先人么,康德舆畏惧夏人报复,居然说不是。
这件事传回后,多为人所不齿,若不是后来枢密使曹利用赏识康德舆,举荐他迁内殿崇班、河阴兵马都监,这个人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康德舆既然得了枢密使的赏识,时来运转,此事就成为了一件不太好言说的过往,如果刘光顺将这番过往讲出来,传入康德舆的耳中,那立刻结下死仇。
所以刘光顺不愿意讲,但举荐这么个人,又害怕担责任,眼珠转了转,低声道:“大公子,还是回去请教一下韩公吧!”
“知道了!”
韩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翻身上马:“走了!”
目送对方离去的跋扈背影,刘光顺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恨不得也朝地上啐一口。
不比人家有个好老子,他没有背景,只是在这清水衙门苦熬,盼着积累够资序,调去一个富裕的军州,多攒些钱财,让家中子侄来日有考中进士,光宗耀祖的一天。
怎么就这么难呢?
且不说那边的感慨,韩纲最终还是回到了州衙后堂,到了父亲面前,将所见所闻和准备举荐的人选说明。
“丰州康德舆?”
相比起冒失的儿子,很快幕僚转出,将详细情况禀告,韩亿闻言露出厌恶之色:“此等不认其父的武人,难当大任,岂可举荐?”
韩纲怔了怔,有些下不了台了,嘟囔道:“可论资排辈,河东各州的兵马钤辖,就属他最合适,我们如果不荐,既得罪了康将军,又被狄……狄待制抓住了把柄,岂不是正如对方所愿?”
儿子这话一出,韩亿也不禁愣了一愣。
论资排辈,康德舆还真是最合适的,如果他反对康德舆,那似乎就没道理反对狄进资历不足,为经略安抚副使……
沉吟半晌,韩亿沉声道:“狄待制将此事安排给你们两人,确属应当,然举荐人选,是要担责的,尤其是这等对外的关头,丰州康德舆恐难当大任!”
眼见韩纲要开口,他抬手制止,目露坚毅之色:“所幸备征将领不止一位,这份名单由老夫来拟,值此国朝危急时刻,老夫身为并州知州,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