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兴庆宫是什么地方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辅国想去什么地方,又有谁拦得住呢。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听到洛阳收复的消息后,玄宗皇帝同样欣喜振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丰功伟绩,与自己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
无论那些史官也好,还是后世口碑,人们只会说自己宠信奸佞,贪恋美色,才使得藩兵叛乱,生灵涂炭,更险些葬送大唐江山。
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没有安禄山的叛乱,没有马嵬驿的憾事,也许他可以从容的面对昭华的逝去。
可偏偏这些就发生了,在一个曾经雄姿英发,力挽狂澜,创造出一代盛世的帝王的晚年。
九仙媛,像极了杨太真,也比她更年轻,更活泼,舞姿也好。
有时候,他的确就把她当成了她。
不过,她终究不是她,他不糊涂,他不想欺骗自己,因而时常在一晌贪欢后,乍然醒悟,更添几分失落。
这已经是九仙媛跳的第三支舞了,玄宗皇帝苍老的脸上,仍不见半点喜色。
几个年老的太监,色衰的宫女,伺候着他吃些酒菜,一切都索然无味。
菜也无味,酒也无味。
“高将军呢?”
玄宗皇帝话到嘴边,自己又幡然明白过来,高力士也老了,这两天风湿痛的厉害,告假休息着呢。
老太监看出皇上的心思,陪着笑,悄然退下。
李辅国奏请晋见的时候,九仙媛刚好开始跳第五支舞。
有太监传信过来,不过没等玄宗皇帝做出决定,李辅国就带来贺兰寿一般人,径自闯进来了。
李辅国宣读了肃宗皇帝的口谕,“上元佳节,想请父皇到西内太极宫,赏灯月聚天伦。”
玄宗皇帝眯起眼睛,望着李辅国的脸,端详良久。
李辅国阴沉的脸上,流露三分得意,此外倒也没什么。
真是讽刺,竟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嘛。玄宗心中暗骂,看今天这局面,去,或不去,无论怎么回答,对自己,对对方,好像已经没什么不同了。
玄宗皇帝刚说了个“去”字,人便被李辅国带来的小太监们架起来,连扶带抬的往外走。
玄宗皇帝骑着那匹早些年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此马高大骄悍,想来已许久不曾骑乘了,倔强的试了几次,才最终在几个小太监的抬扶下艰难的爬上去。
玄宗皇帝带着二三十个老弱的扈从,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府邸。
朱雀大街方向灯火很盛,有几架大灯远远的就望见了,看见灯火,多少让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心里踏实了一些。
李辅国骑马在前头引路,很快来到永兴、安兴、崇仁、胜业四坊的交叉路口处。
放眼望去,竟是刀光凛凛,大道两边站着许多的禁军,长刀出鞘高举在手。
玄宗皇帝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种阵仗他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玄宗皇帝吓得体若筛糠,不住的颤抖着,幸好贴身的太监扶住了,没摔在地上。
李辅国全当没听见,没看见,径直前行。他的爪牙们,自然也不愿多事,冷漠跟随。
年迈的老人迟疑半刻,又嘱咐身边的人扶自己上马。
他想的很悲观。
从他意识到自己生在帝王家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也做过,他知道李辅国,或者自己的儿子要干什么。
但他还是害怕,害怕是人之常情。
很可能,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天了。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儿,他甚至在揣测,他们会怎样对史官说。
暴病而亡?这样的说法最是普遍,史书上多着咧。何况自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暴病也最是合情合理。
或者说摔了一跤,再顺便杀几个太监,就说是他们服侍不力。
史书记载,不长的一段路上,玄宗皇帝竟从马上摔下来数次之多,直到高力士骑马追上来。
高力士催马直奔李辅国跟前,直言:“太上皇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汝亦旧臣,不宜无礼,李辅国下马。”
李辅国怕高力士,赶紧松了缰绳下马。
高力士又以玄宗皇帝的名义宣诰:“将士各得好生。”
李辅国听闻,当即命令刀兵收刀入鞘,众将官齐声高呼“太上皇万福。”
高力士连番施展手段,折了李辅国的威风,随即又道:“李辅国牵马。”
李辅国赶紧换了靴子,过去乖乖牵马。
如此,玄宗皇帝才得以平安到达西内。
李辅国目的已然达到,遂带人离去。
玄宗皇帝一把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老泪涕流。
“若不是将军在,我怕是早成刀下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