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媚上而欺下,贪慕权势,不过为一己私欲,高力士和他们不一样。”
“何以不同?”
“他对每个人永远都保持着微笑,无论你的品阶多么卑贱,他也会十分尊重你,人们送他的金银玩物,他随手便又赏了别人,他对皇帝的忠诚,甚至超过了那些王子和公主,我想他才是真正看破了权势与财富之人。”
“先生也曾受过他的恩惠么?”
“是。当初我远赴西域上任的盘缠,很大一部分是高力士大人赏赐的。其实何止在下,玄宗一朝,长安洛阳,但凡在两京内叫得出名头的,无不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受过他的恩惠。”
“的确难得,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物。”
“是啊。现在玄宗皇上身边,恐怕也只有他在伺候着了。”
“对了,既然那位乌鸦少主才智过人,又网罗了天下诸多英雄人物,为何不自己兴兵起事呢?反倒还令自己祖上起便世代经营了百余年的老巢,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朝廷剿灭了?”
“终南山的事,内中有几分蹊跷,应该是有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背叛了少主。所以,少主不得不放弃了那里。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兴兵,他从来没对我们谈起过,这个人城府太深了,我与他交往多年,根本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确,如果是他的话,想要谋夺大唐天下,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所以你干脆来投奔安禄山了。”
“是少主推荐我来的。唐语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你我这样的人,怀璧则是一种烦恼,一种巨大的麻烦,时刻困扰着你,希望这平静的人生能够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才好啊。”
“如今洛阳被大唐和回纥的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先生是觉得安禄山父子日薄西山了么?”
“区区十几万大军围城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是为什么?”
“因为船就要翻了。”
“何以见得呢?”
“方才那名老者。”
“哦?”
“法王应该也看出来了,他还是更怀念昔日的洛阳啊。”
孔雀法王笑了笑,这老者岂止是怀念前朝啊,还冒死救了那名少年呢。
“对了,说起那名老者,这一路上怎么不见几个百姓?先生不是说洛水两岸,由来繁华富丽么?”
“呵呵,百姓——安禄山那种人,心里哪会装着什么百姓哦。”
真田景纲说完,四顾茫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据说现在许多人投奔到了永王李璘那里,在下听闻,永王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君子。”
“先生也想去?”
“法王呢?”
“我还不能走。”
“那在下,就再陪上法王一程。”
“先生盛情。”
“好说。”
二人缓步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皇城之内。
就在原本兵部府衙之内,辟出来一间殿宇,作为安庆绪军政议事之所。
殿宇中央,安庆绪正裹了一件银鼠皮金线镶边的袍子,斜靠在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棉蒲团的椅子里。
安庆绪的相貌不算出众,身形却要比他痴肥滚圆的父亲好看了许多,脚着黑底金边皮靴的双腿从袍子里伸出来,修长而健美,双臂也较常人更长一些。
此时,他以一只手支撑着瘦削的脸颊,另一只手里,纤长的手指捻着一只小巧的玉杯。
当然,最令人一见难忘的还是他总是阴沉的脸色,就算刚刚取得了一次不小的胜利,收获了足够全军支撑月余的粮草,在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到太明显的喜悦。
他本就是不多言语之人,这些年则变得更加善于沉默。
张继武当然也在,他的胳膊和腿上受了伤,由军医简单包扎过后,艰难的坐在一具凳子上。
一个四十来岁满脸卷曲胡子的男人,此时竟低声的哽咽着,眼泪、鼻涕将脸上将干的血水和烟尘模糊成一片,十分的狼狈。
看上去,他悲痛欲绝,却又慑于安庆绪的阴沉,哭声十分的低沉。
安庆绪默默地饮着酒,可以想象,他一直在以沉默对待这位得胜归来又身受重伤的国舅。
其实,就算是在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的眼里,张继武这样的人也是不足挂齿的。他就像所有碌碌无为的中年男人一样,平庸、懦弱。
虽然昨夜他刚刚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的军事任务。但在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看来,那都是自己的智谋和力量所促成,换了别人一样能把事情办成。
安庆绪之所以执意要他们兄弟二人去办这件事,无非是为了试探他们,甚至为除掉他们制造可能的机会。这样的人,真是太可悲,又太可怜了。
不过看眼下的样子,安庆绪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借口刁难他,更没有足够的理由杀掉他。
而且,他的弟弟也不在场,想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极有可能成了唐营的俘虏,或是在乱军中丢掉了性命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