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困惑,却又不好意思去问,因为对方一直在笑,笑得释然,而洒脱。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趣,而打扰对方的心境。
“这些年,每日都觉得寂寥无趣,想不到竟还能结识法王这般精彩的朋友。”
“因为我不乱问话吗?”孔雀法王笑了笑,自我解嘲起来。
“因为你是个和尚,还肯陪我喝酒。”真田景纲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孔雀法王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拉我出来喝酒?**已经开始攻城了,你的阵法好像没起到什么效果啊。”
“阵法就是这个样子啊,不论多简单,还是多复杂,被人看穿了,就没用了。”
“你倒是满不在乎,”孔雀法王帮真田景纲倒满一杯酒,不管对方喝不喝,自己先一饮而尽,“晋王那里还惦记着你立下不世功勋呢。”
“皇帝,是皇帝陛下。”真田景纲指着孔雀法王的鼻子,一板一眼的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哈哈哈哈,你个狗奴才。”孔雀法王学着对方的样子,开玩笑道。
真田景纲大笑起来,恣意张狂之态,竟令孔雀法王都有些错愕。
“哎呀,狗奴才,狗奴才,说起当年做奴才的时候,我还干的很不错咧,现在,只是条野狗罢了。”
“怎么?你还挺怀念的,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现在这样?”真田景纲四下望望,洛水两岸,还有宏伟的天津桥上,有安庆绪父子的士兵,来回跑动着,急匆匆的样子,军容有些落魄不堪。
“我是说这样悠哉悠哉的喝酒。”
“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感慨——”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触景生情罢了,”真田景纲连着喝了三杯酒,才道:“你看那些仓皇落魄的士兵,当初跟着安禄山起兵时,那是何等的猖狂跋扈,而今,一个个不也跟丧家犬似的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往今来,多少大丈夫,也不过是想找个好主子。”
“你可以学道,或者跟贫僧学佛。”
“学道学佛,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以不用费尽心机的琢磨怎么做一条好狗啊。”
“可以吗?你是鸠摩逻多,是宝象法王的徒弟,是孔雀法王,是僧中之王,法力高强,自然不用给谁做狗的。”
“你——”孔雀法王面露愠色,“贫僧也从不把寻常僧众当狗的。”
“你们这些做和尚的,说什么四大皆空,其实也是等级森严,规矩多的,还不如那些给朝廷当差的呢,哈哈哈。”
“每个人天赋、用功不同,对佛法的理解层次也不同,戒律、规矩,可以助人精进,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些人戴上锁链,自然会寻求打破锁链的方法,可有些人戴上锁链,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喔?愿闻先生高见。”
“我听闻南方曾有个慧能和尚,大字不识一个,只是听人讲经,便得正法,其门下也没那么多规矩。”
“喔,慧能大师,幼年也曾闻其法名。”
狼烟四起。是**在通报各部,己方负责的城门已被攻破。
二人的表情有些不同。
孔雀法王有些担心,而真田景纲眼里,则更多的是哀伤和幽怨。
“当年我跟随遣唐使大人来到洛阳,走在那天津桥上的时候,不禁飘飘欲仙,那是何等的壮丽、宏伟呀,不只是我,我们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站在桥上,良久不敢前行,好像那桥真的是通往天宫一般。”
“大唐盛世,自是某等边陲邦国不能比的,只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对了真田先生,你约我出来喝酒,不会是就为了发这些牢骚吧?”
“喔?哈哈,只顾闲谈,倒把正事儿忘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你来同我送行罢了?”
“送行?”
“是啊,若非战乱,也该有一二十文武好友,在一处驿亭下为我设下酒宴,酩酊大醉一番,嚎啕大哭一番,热热闹闹的才走啊。”
“老狐狸给你找到大船了?”
“没有,呵呵,”真田景纲笑起来,“法王啊,你看这洛水一直绵延东流,不知道会不会流向扶桑呢。”
“冰冻三尺,哪还行得了船,先生怕不是醉了?”
“是啊,也许是醉了吧,”真田景纲的眼神变得迷离,却有几分醉态,“哈哈哈哈,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
“我看到则天女皇的车架,从皇城里出来,正被百官簇拥着,浩浩荡荡巡游神都,我看到天宝皇帝的车辇路过万民,穿着紫衣的高力士将军,正撒下金叶子银叶子……”
“先生你醉了。”孔雀法王一时不知所措,打断了真田景纲。
“哈哈哈哈,我没醉,我没醉啊。”
真田景纲的嘴角,渗出一丝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