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中
随着外间传来紫娟颤抖的声音,正在沉浸追逐游戏的两人都是一惊。
这是爹爹,不好……
黛玉芳心大乱,连忙睁开星眸,恰好对上那一双清眸,捕捉着一丝慌乱,心底不由生出一股羞恼。
贾珩连忙离了黛玉,但见灯火彤彤,映照之下,隐有一条晶莹丝线戛然而断。
贾珩向着一旁的绣墩坐去,拿过手帕,迅速而从容地擦着嘴上的胭脂,低声道:“妹妹莫慌,我去看看。”
黛玉看向那少年,抿了抿唇,轻轻应着。
少女脸颊两侧晕红已成桃芯,绮艳明媚,一双粲然星眸雨雾朦胧,润意幽生,而唇瓣上更是莹润微光。
贾珩起得身,挑开珠帘,迎向已从外间进来的林如海,率先问道:“姑父,可是外面有事儿?”
“子玉,是有些事儿寻你。”林如海见到贾珩,旋即在厅中落座,倒并未去自家女儿所在的里厢,只是心底闪过一抹疑惑,子玉怎么从玉儿睡觉的厢房里出来了?
贾珩剑眉之下,目光沉静,神色从容说道:“我正要去前衙看看,刚才和妹妹讲了个睡前故事,还说这两天一同去金陵。”
刚刚差点儿堵在里面,这要是被人家父亲逮住,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去金陵?玉儿她怎么说?”林如海心底的一丝疑惑也消失不见,看向正襟危坐的蟒服少年,倒也不疑有他。
就在这时,黛玉从里厢出来,清冷悦耳的声音隐见丝丝酥腻:“爹爹,您唤我?”
少女一袭衣裙明丽,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春山黛眉,一如潇湘之水的清眸柔波潋艳,娇躯盈盈,瓜子脸上除却脸颊上浅浅红晕之下,倒无异状。
林如海转眸看向自家亭亭玉立的闺女,温声道:“玉儿,子玉这两天可能要忙着桉子,你别整天缠着子玉。”
黛玉:“???”
芳心一跳,脸颊“腾”地再次红将起来。
这,爹爹这是知道了?不是,不给她做主不说,还说她缠着珩大哥?
“子玉,你这几天也不用天天给玉儿讲故事,不要耽误了大事。”林如海转而看向贾珩,神色郑重,叮嘱道。
贾珩这两天饭后给黛玉讲着话本故事,虽是欣然于贾珩疼爱自家女儿,但也不想贾珩因黛玉影响了公事。
小女孩儿缠着大人讲故事。
贾珩轻笑了下,道:“姑父,倒也不妨事,也只当是平时闲暇之后的消遣,倒也占用不了多少工夫,有时候也不是林妹妹缠着我讲故事。”
这时,黛玉方是醒觉过来,自己误会了,连忙垂下螓首,葱白玉手捏着手帕,心头忐忑稍去,余光扫了一眼蟒服少年,见其气定神闲,一副若无其事模样,心底又有几分羞恼。
好呀,原来亲她是消遣?
见得黛玉螓首垂下不语,林如海只当是挑了自家女儿有些羞,倒也不疑有他,说道:“刚才,楚王妃和北静王妃打发了人来询问情况,问及子玉的情况。”
原来,贾珩广派缇骑大索全城,扬州城中满城风雨,楚王妃甄晴听闻之后,就连忙打发了人来到灯火通明的盐院衙门询问情况。
贾珩沉吟说道:“先前下令骑军封锁渡口船只,此事两位王妃还要前往金陵探亲,回头写一张条子给她们。”
林如海点了点头,轻声道:“另外,齐阁老刚刚从驿馆过来,说想要见子玉一面,再是商议盐务的事儿,这会儿就在轩室等着。”
因为贾珩被虏酋之王刺杀,而扬州盐商下狱拷问,齐昆在驿站中听到贾珩消息,也颇有几许震惊,就亲自过来扬州盐院衙门相询。
贾珩沉吟片刻,温声道:“我这就过去见他。”
转而看向星眸粲光华然的黛玉,目光温和几分,轻声说道:“林妹妹,天色不早了,也早些歇着罢。”
“嗯,珩大哥和爹爹去忙罢。”黛玉抑制住依依不舍的眼神,目送着贾珩与林如海离去。
黛玉这时长松了一口气,原本端娴、淑女的坐姿,在这一刻,几乎是瘫坐在梨花木椅子,虞山负雪的明媚脸蛋儿,嫣然绮丽似丹霞浮起,只觉一颗芳心在嗓子眼“砰砰”跳个不停,刚才也太弄险了。
紫娟同样惊魂未定,近前,低声道:“姑娘与珩大爷刚刚……”
黛玉柳眉星眼见着羞恼之意,轻嗔道:“珩大哥有时候……也挺胡闹的。”
但每次都说对她情难自禁,然后这两天次次都亲她,她也没什么办法。
紫娟却不知黛玉说的胡闹是什么,想了想,低声问道:“姑娘,珩大爷有没有说老爷那边儿?”
黛玉玉容幽幽,轻声道:“先瞒着吧,不然怎么样呢?”
如是爹爹知道,她与珩大哥这么一个有妇之夫卿卿我我,想来也是为难的吧。
可珩大哥对将来的事儿只字不提,她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究竟有什么办法。
官厅偏厢,一座轩室中,烛火明亮,小几上的茶盅,几缕鸟鸟热气氤氲而起。
齐昆已然在待客轩室坐了,这位内阁阁臣脸色幽晦、凝重,心底正在评估着此桉对扬州盐务的影响。
因为齐昆并未与贾珩提前交流,因此也不知道贾珩对盐务的看法,但随着时间过去,也能从扬州盐商口中贾珩对开中法不以为然。
忽而,听到外间繁乱的脚步声,只见林如海陪同着一个蟒服少年步入官厅。
“永宁伯。”齐昆起得身来,打量向贾珩,问道:“方才听如海兄说,永宁伯在浣花楼遇上了东虏的刺杀。”
贾珩点了点头,一边儿落座,一边儿说道:“齐阁老,奴酋十五弟多铎领着一众亲卫假扮刺客,想要刺杀于我,被我击伤,现在还在逃遁,锦衣缇骑以及骑军正在搜捕此獠。”
担心齐昆不知多铎的重要性,道:“多铎其人能征善战,足智多谋,在东虏立国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自以为能,深入我境,正是除掉此獠之机!”
齐昆道:“多铎此人,我也有所耳闻。”
贾珩凝眸看向对面的中年官员,问道:“齐阁老也知其人?”
在古代王朝,不是任何官员都知兵虏之事。
“据边将所言,多铎在历次入关南侵之时,血气悍勇,逢战必先,在蓟镇、宣化等地多负盛名,如今自持武勇,行险一击,倒也不足为奇了。”齐昆看向对面的少年,道:“他刺杀永宁伯,想来是认为永宁伯几为日后心腹之患,想要提前铲除。”
如此说来,眼前少年的确为应对虏事的专务人才。
这种来自敌人的肯定,母庸置疑,更具有说服力。
贾珩沉吟道:“内里有盐商马显俊等人为其递送消息,这些商贾与东虏借海上贸易走私者,早就暗通款曲,据多铎身边儿的蒙古亲卫交代,扬州盐商中有商贾与其递送消息。”
其实,也未必是马显俊递送的消息,但这并不重要,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反正只要两者有着商贸走私,就是触犯了禁忌。
齐昆迟疑了下,问道:“此事是否会影响到扬州盐务?”
贾珩道:“齐阁老无须担心,盐务一事与此大抵无涉,而东虏之酋王在扬州府刺杀、逃遁,如视无人之境,系因江防疏漏空虚,我打算向圣上上疏,整饬江南、江北两座大营,重新检视、梳理江防,还请齐阁老联名具题。”
此刻的淮南之地因为是盐区,故而在都司卫所制之下,设巡检司,烽候三级守御体系,此外,入海口的掘港、庙湾、东台有三守备。
齐昆道:“这需和金陵兵部有所协商才是。”
想了想,又问道:“今盐商勾结东虏,想来非是个例,可见废除专商引岸之制,迫在眉睫。”
因为盐务的主导权在贾珩前天请了旨意后,已经由贾珩主导,齐昆琢磨一下,就想问问意见。
贾珩道:“专商引岸制弊端甚大,但开中法也未必没有弊端,占窝之事不说,就说边军每年粮饷庞大,商人输米以北,成本高昂,而商屯无良田可耕,也未必愿意前往运粮,而边军牵涉到整训之事,不是将两事结合在一起,就能药到病除,立竿见影的。”
“边军如今不是经过几位军机整饬,削减了不少人浮于事的兵将。”齐昆道。
贾珩道:“账面上的经制兵额是少了,但战力还能留存几何?今岁或明春,东虏入寇,一旦有警,能否抵挡?这些都在两可之间,如是贼寇四野跃境而入,彼等边将以兵力不足,边军经制兵额,说不得还有反复。”
最终发现裁军之后,边将摆烂,说并无富裕兵力可与敌野战,那么这次边军裁汰就是失败的,他觉得南安郡王以及忠靖侯的所谓整顿,多半也是一阵风。
好在还有京营威慑,否则,什么整饬边军,人家根本不鸟你。
贾珩道:“既边事不定,盐事则如浮萍无所凭依,何论即行开中?”
齐昆心头一震,片刻之后,问道:“永宁伯为军机枢密,有何高见?
贾珩徐徐开口道:“盐法新制,开中不合时宜,犹待商榷,当然现在不论新制,当务之急,还是将盐运司的亏空追回,重定典制一事,可在以后……是谓打扫干净屋子再行请客,齐阁老以为如何?”
暂且搁置争议,先把盐运司的亏空追缴而来,有了银子,那时候无论是重新建一支军队,摧枯拉朽地为边军换血,还是对边镇将校收买,都有了底气。
这才是他贾珩版的以盐事济边事。
齐昆咀嚼着贾珩的“打扫干净屋子,再行请客”之言,心头隐隐有所明了,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先行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