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来见公子的啊。”
那下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撇了撇嘴:“我家公子喜欢清静,平日里除了与几个好友探讨学问,和自己主动出门以外,概不见客。这两年,上门求见公子的游学士子,实在太多了,你还是请回吧。”
这下人神色,不耐烦之中,带着几分傲然,显是觉得自家公子如此大名鼎鼎,他这个下人也是与有荣焉了。不过尽管如此,他的语气倒也没有过于苛刻,看起来也是一副尽力忍耐着心中不爽情绪的样子。
他越是如此,刘正就越是好奇:“都说诸葛玄,诸葛瑾,都已在刘备账下听用,在这座府邸中,眼下应该就是这个诸葛亮暂时当家了。能够把下人调教成这样,也属不易了,我今日非得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的天才不可。”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再次对那下人作揖道:“在下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当初只因常听老师点评天下名士,其中便对贵府的这位公子,十分赞许,说方今天下青年才俊,罕有出诸葛亮之右者,在下钦慕非常,故此特来拜访,还请念在鄙人一片志诚,还有家师的面上,让我与贵府公子一叙。”
那下人面露讶异:“哦?你们京城里的大儒,也有知道我家公子才名的?不知公子的老师是谁啊?”
刘正温和一笑:“家师尊讳上卢下植,字子干。”
下人震惊无比:“莫非就是……就是那位洛阳太学总院长,当今经学大宗师的卢公?”
看着这下人的反应,刘正也是在意料之中。卢植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家,再加上如今太学轰动八方,他这个太学总院长的名声地位,自然愈发水涨船高了。就连原本隐隐能够与他齐名的崔烈、崔琰、钟繇、蔡邕等名家,现在也明显被他甩在身后了。
刘正笑道:“不错,正是卢公。我这儿还有家师亲手所书隶书一副,正想与贵府公子品鉴一番。”
下人一听,脸色转眼就变得殷勤无比:“公子请先到小人的门房里稍后,待小人钱通秉我家公子,您稍后……”
他将刘正带到了府门之后的一间小屋里,自己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刘正看着他的背影,“噗呲”乐出了声,嫣然还是一副少年心性。
没过一会儿,那下人便带着一个青年儒生走了过来。
刘正定睛看去,那人虽是儒生,却是身形挺拔,健步如飞,长得也是高鼻大眼,剑眉星目,极为俊朗。
刘正自然猜到了此人身份,当即主动迎了上去。
二人相距还有十余步,诸葛亮便满脸笑容,拱手相迎:“贵客临门,亮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刘正回礼道:“在下冒昧登门,还请足下莫怪才是。”
诸葛亮快速打量了刘正一番,目光尤在刘正的腰带和靴子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侧过身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鄙府后院,青莲初开,贵客若不嫌弃,还请往后院用茶。”
“哦?有如此美景,求之不得,请。”
二人一路来到后院之中,果不其然,此地有一片荷塘,在荷塘上方,一座廊桥横空而过,婉转曲折。廊桥最中间处,立着一座亭子,十分雅致。
“请。”诸葛亮指了指一个坐垫,刘正也没有客气,屈腿坐下。
“听说刘兄手中,有卢公亲笔的隶书贴一份,可否让在下一饱眼福?”
诸葛亮开门见山道。
刘正也没有犹豫,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折叠好了的,巴掌大的纸质文帖,双手递了过去。
诸葛亮接过文帖,还没看,便出言赞叹:“好纸张,比亮见过的几本纸质书籍所用纸张,还要柔韧洁白,此贴单凭此材质,价值便不下十万钱。”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文帖,阅览起了其中的文字,越看下去,双眼中的光芒便越是闪烁不断。
“好字,好文。卢公此文,气象万千,格局非凡,字也是强劲有力,透纸三分,不愧当世大家。”
他由衷地赞叹几句,随后将文帖重新折叠好,双手递回给了刘正:“多谢刘兄慷慨借阅,亮心满意足矣。”
刘正笑道:“宝剑赠英雄,这好文帖,自然也该有天下奇才方能识得其中精妙之处。”
诸葛亮道:“刘兄入得鄙府,便有此厚礼,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里有一本《三略》,亮便回赠刘兄。”
他伸手从两人中间的一张桌案上,取下了三本纸质书的最下面一本。
刘正看去,正是《三略》:“《三略》?据我所知,此书纸质版总共刊印了十二册,不想诸葛兄手中便有一册。”
诸葛亮饶有深意地看向了他:“哦?想不到刘兄也深谙此道啊,那便是最好不过了。此书是徐州糜氏家主糜竺,前往洛阳经商时,以三千金的高价购得,献给刺史刘备,又得刘使君赠予家叔。只是家叔和家兄,对这兵法一道,并无大好,因此派人送回阳都,我才得以一观。还有下面这部《六韬》也是一般。”
他说着,随手翻起了《三略》,下面的那本书露了出来,果然是《六韬》。至于最上面的,乃是一本《墨子》。
刘正接过书籍,也没有翻看,便直接说道:“《三略》一书,所述者,乃设礼赏、别奸雄、著成败三事。在下自幼熟读,不说深明精义,也算多有心得。不过么……”
他看了看诸葛亮,反问了一句:“在下对书中一言,却是不敢苟同,今日得见高贤,想请赐教一二。”
“哦?亮才疏学浅,未必能解刘兄之惑,不过也请足下说来一听。”
诸葛亮羽扇轻挥,示意刘正说下去。
刘正说道:“书中有言: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
他话音一转:“然而,在下却认为,单为钱财赏赐而投军者,非真英雄也,亦非真死士也。军中赏罚分明,固然重要,可真要做到战必胜,攻必取,又非钱财所能为也。”
诸葛亮露出了有兴趣的表情:“不错,刘兄对此书已有极深见解,还请继续。”
刘正站起身来,看向一池荷花:“衣食住行,虽是人生存于世之根本,人食五谷,不比神仙之流,故此人力自有穷尽之时。然欲将有穷尽之人力,发掘至极限之处,又非金银财帛等俗物所能办到。人非草木,更非行尸走肉,有所思,有所求,有所梦。在下以为,为此所思、所求、所梦之事,人所能穷极之力,则更为强大。”
“故此,凡善战之人,知兵之将,功过赏罚,不过基础而已。唯有将大军之中,人人之所思、所求、所梦,拧成一处,善加导引,方可成就无敌铁军,可破一切虚妄。”
他说得有些慷慨激昂,心绪难耐,可一旁的诸葛亮,却以羽扇掩口,作抿笑之状。
“怎么?诸葛兄对此,莫非不以为然?”刘正有些不悦起来。
“非也非也,刘兄误会了。”诸葛亮忙解释道:“亮只是心中欢喜,一时难以自制罢了。”
刘正一愣:“欢喜?诸葛兄何至于此?”
诸葛亮也同样站起身来,来到刘正面前,面色恭敬:“亮是在为大汉社稷,为天下苍生而喜。”
这一句话,说得刘正更是莫名其妙:“这话又从何说起?”
诸葛亮退后一步,对着他便是一揖到底,刘正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诸葛兄,你这是何为?”
“大皇子如此人杰,实乃汉室之幸,苍生之幸也。亮谨为天下百姓,叩拜大皇子。”
“哄……”刘正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阵剧烈波动,十分震惊地看着诸葛亮。
“你……你如何得知?”
诸葛亮恭敬说道:“大皇子虽然微服打扮,可那腰带却是不凡。此带由大商贾甄氏经营的栖霞阁中的上等绸缎所制成,中间的玉扣,更是上好的翡翠镶嵌纯银所制,单此腰带便价值何止千金,岂是常人所能拥有?”
刘正低头看了一眼,拍了拍脑门:“哎呀,失策失策……不过,此物虽然贵重,也非是皇家御用,何以就此断定我的身份?”
诸葛亮笑了笑,指向了刘正的双脚:“烦请殿下看看您的这双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