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航班上是一片安宁静谧,黄符自打被哥从饭桌前拉走就一直不乐意的吵吵嚷嚷,如今可算安静下来。四周起伏着均匀熟睡的呼吸声,我脱下外套小心披在倚在我肩头的媛媛身上,我静静凝望着她熟睡的脸庞,发梢略显散乱的落在额头,却更多了一分可人味道。
“那个女人,真的可靠?”张煜半眯着眼似梦似幻的小声问道,“或许吧。”我懒懒回答,我情不自禁的转头看了一眼后排的诺璃,诺璃一个人倚着座椅静静望着窗外,浓厚的云层遮挡着视线,似千篇一律,又似变化无形。说来也怪,她明明从一开始就一直跟在我们周围,一直透露着让人无比不安的气息,但却偏偏仅仅是这半天的相处,在我心里她向来如云际般难寻痕迹的身姿,却似乎已变得这样真实,就好像一缕飘忽不定的魂魄顷刻间从地府被拽到了阳间一样,浮现出一股子亲切的生气。刘二宇那一杯喜酒后劲儿倒也真是够大,一股倦意席卷而来,我闭上眼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嘴角:“至少,我们现在只能信她了。”
风声嗡嗡作响,飞机遇到气流颠簸的稍有些厉害,我闭着眼却久久睡不着。九爷?我在心里又小声嘀咕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七爷八爷九爷,得,你说哥这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这丫的感情是组团来报数的!诺璃脸上那一分敬畏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我的笑意不免又浓了一番,你说这丫头无法无天的连七爷都敢调戏八爷都敢忽悠,能把她镇住的,看来这位九爷倒还当真是个大人物。
冰冷的铜片在裤兜里卡的人有些生疼,我小心翼翼掏出来细细的观摩,乌黑诡异的字体像是夜色一般黑的有些刺眼,折射在灯光下隐约似乎还泛出一股子殷虹,指尖拂过的瞬间似乎感觉到些细微的突起不平,甚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息间缓慢的蠕动,上面的奇怪的字体仿佛时刻在变化,但每当拿到眼前细细一看,却又只是毫无变化。耷拉的眼皮终于有些支撑不住,我最后把铜片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几遍,我一无所获的把铜片塞回裤兜,整个机舱在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我头昏沉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丫的,喝酒伤身哪!”
……
朝阳方才落在云头,如烈火燎漫天际,飞机停靠在长沙机场,我们一行人松散缓慢的走在清早空旷的机场上,我拉住媛媛的手打趣的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竟然又回了湖南,说句实话,这丫的在外头整天风餐露宿的,我还真想你妈那会儿给咱做的饭了。”“高哥你要不急着赶去湘西的火车,要不咱去看看妈?”媛媛捂着嘴小声笑起来,“好啊。”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我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我整个人一愣神,媛媛刚刚说啥来着的,我把刚才的一瞬间那丫给倒个带,咱去看看妈?要把这话倒过来……对嘛,去看看咱妈!我心里一激动,我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似的,看来咱给刘二宇的五张毛爷爷还真没白给,我冲上前一把接过媛媛的行李:“你看咱这都要回家了,还是我来帮你拎吧!”
一缕淡雾不清晰的盘绕,凸显出不远衡山锋锐清晰的棱角,媛媛的母亲有些感冒脸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却还是万分欢喜的把我们迎进了屋里。一桌子湖南菜的鲜辣在这会儿入秋微冷时节吃着正是舒服,我们几个敞开了肚子又和头一次一样来了个狼吞虎咽。阿姨……不,是咱未来的丈母娘,她老人家一边儿一个劲的给大伙儿夹菜一边儿对着媛媛和张煜好一个问长问短,我看着心里不免有些不乐意,咳咳,这丫的哥才是男主角,那将来怎么滴也得是您老家姑爷嘛,你说把咱晾在一边儿除了无良的楼主,大家伙儿肯定都觉着不合适嘛!
吃完饭我未来的老丈人又带着咱几个在衡山上略略转悠了一圈,虽说这衡山咱上回也算来过了一次,可那会儿咱满脑子都是七阴棺,哪里顾得上看啥风景。这会儿可算是真正领略到了衡山七十二层峰叠峦,绵延万里的壮阔。云烟盘绕,树木茂盛,行云流水,泉水粼粼,着实引人入胜。奔波了这么久,难得有这么一番放松的时候,我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进衡山鬼城时候的山崖,不过哥可不傻,咱这回可不跳崖了,那丫洒下了哥一把辛酸泪的衡山鬼城咱可不想再去了。我冲着山崖用劲全力吼了两声,回声如水波般圈圈漾开,回荡,我顿时感觉心口一松全身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真叫人好不快活。
下了衡山跟着媛媛回家里收拾了些换洗衣服,我站在媛媛屋前等着替她拿行李,房间里粉白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干净整洁的床褥桌椅,透出一股子温馨的气息,隐约还泛着她身上熟悉的玫瑰味香水气。正午的阳光比清晨时候来得更加晃眼,弥漫着夏秋交替时候的暖意,我心口不知为何莫名一怔,我看着媛媛话止不住自己出了口:“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歇一阵吧。你公司那头,也该回去了吧……湘西,我和黄符几个去就是了。”
媛媛吃了一惊似的默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愣愣坐在床上抬头看向我,她抿了抿略微发干的嘴唇:“高哥,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只是……”她的脸颊飘浮起一丝红晕把头埋的更低了些,她不安的揉搓着攥在手里的衣服,她轻柔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高哥,其实我们认识真的很久了,可我曾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像现在一样……我真的希望你在我身边,你在的时候,我觉得安心。”“是吗?”出乎意料我竟然感到格外的安然,喜悦盘旋在心头却并没有想象来的热烈,我走进屋子依着她身边坐下,我把她手里的衣服塞进箱子里,我小心攥住了她的手:“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会在的。”
……
我托着行李看着媛媛和家里人依依惜别,张煜开车一路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在候车厅找了个角落位置找出九煞鬼卷想要熟悉一下到湘西后的路程,可我看着眉梢由不得越皱越紧,老旧地图上的笔迹极不清晰,就连七爷新标上的记号也断断续续杂乱无章,从中根本找不出一条明确的道路来。唯独能看出的两条道路分隔甚远,其间皆是荒无人烟的山脉峻岭,正是传说赶尸人赶尸所在的范围,山林茂密,道路陡峭,我们且不说熟悉山形地势,甚至从未来过湘西,即便有了地图,也根本无从在现实的荒山野岭里连上地图上的两段分路。我越看心里越是发愁,我斜过眼偷偷看向不远的诺璃,我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有句话还真被我昨晚迷迷糊糊说对了,我们现在,只有相信她了。
火车到湘西时候天色还早。山明水秀,山脉绵延,山间蒙蒙迷雾映出古色古香的吊脚楼、黑瓦房幽静深远,喧嚣路上偶尔见到穿着苗服的年轻女子光彩动人,仿佛在现实与旧世般来回飘渺。“我们现在去哪儿?”我吆喝一句问走在前头的诺璃,“去找九爷。”她头也不回的轻快回答,“去哪儿找?”我接着又问,“这个么……”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总会有人知道的。”
要说诺璃带的这路……话说我这会儿真有点后悔相信这丫头了,你说你走你的独木桥就罢了,这丫的至少让咱走咱的阳关道嘛,这丫的明摆着的大马路不走,愣是带着兄弟几个向着山坳子里头一个劲儿的钻。“我们到底要上哪儿?”我跟在后头扒开一路荆棘气喘吁吁的叫唤,起初还能看到些在山里一个劲儿挖土特产的大妈大爷,还能隐约听到不远城市的喧嚣声,此刻却已再寻不到踪迹。我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不遂,你说哥当年咋的就不该捡着那该死的差令破木牌子,要不咱这会儿没准就在下头过好日子了,现在可好,咱这自打当上了鬼差,被黑白无常这俩大坑忽悠着来找啥破鬼器开始,咱这半把个月的经验,那就算当不成野人,至少也能和贝爷并驾齐驱整一荒野求生了。
深远的林叶一眼望不到边际,山路越深越是泥泞不堪,枝叶疯狂的向着阳光的方向伸展,仿佛设下了一道屏障守护着这山间的静谧,丝毫没有来往行人的迹象。诺璃向着深山飞快的走着,脸色略显凝重似乎努力在寻找着什么。夜色渐渐深沉下来,晚风瑟瑟,我脱下外套递给媛媛,媛媛垂下头淡淡一笑小声说了句“谢谢”,黄符跟在队伍的最后头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叫唤:“兄弟,咱这到底上哪儿哪?”“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心里觉着些窝火正想问诺璃,却见诺璃突然贞子一直孟德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我被她下了一跳,她直勾勾的望向前方抬起手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浓黑的夜色里泛出一丝微蓝的光芒,诺璃精细的回过头:“找到了!”
“快走!”诺璃循着那一抹幽灵般的火光加快了脚步,光亮一步步逼近,林间湿冷的夜风卷起山路两旁乱草丛中散落的黄纸。孤零的招魂幡上挂着一盏白纸灯笼,火光映着惨白的纸张散发出诡异的蓝色光彩,幽幽绰绰,恍惚间直映人心。火光照亮了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小路通向一间房屋,在深山野岭里独自耸立。屋前奉立的烛台积满灰土,让本就破败的木屋更显不堪。
诺璃走上前小心而缓慢的在门上扣了三声,漏风的屋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奇怪声响,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问询声:“去哪儿?”我不由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诺璃便恭恭敬敬的小声回答道:“回乡。”“走哪儿?”屋里接着又问,“亡河。”诺璃又答。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稍等片刻,屋门被缓缓打开,一个枯瘦黝黑的老人面目凝重的探出半个脑袋来来回回打量着我们,他枯老的如同松枝的手指间拿着一小把纸钱,他微微皱起眉梢:“喜神过门?”诺璃拜一拜身淡淡一笑:“亲人未来。”
“进来吧。”老人颤巍的打开屋门把我们领进屋子,屋内比起屋外看上去更加破旧,整间房屋分为上下两层,下屋的一半被用黑布挡起,剩下一半潦潦放着几张桌椅。扑面而来一股木料腐朽的刺鼻气息,隐约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尸臭。老人面无表情的收好纸钱寻了一张藤椅坐下,点了一杆长烟吞吐起云烟,他半眯着眼慢散的看向我们:“带尸一百,不带五十,自己上楼寻房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