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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续(1 / 1)

母女俩的这餐饭吃了很久很久。这餐饭让张友琼明白了许多东西,也糊涂了许多东西。是隔壁的尤素芬来了才打断母女俩的絮谈。尤素芬快活说:“友琼,今天来的。稀客噢!”张友琼也起身说:“素芬奶奶。”又接着说:“喊奶奶喊老了,就喊婶呵嫂的。”尤素芬说:“女巴女巴就女巴女巴 ,不能乱辈。”又望了下桌上说:“到乡里来了,就只有冇菜的饭啦。”冉腊娥说:“友琼硬不让弄什么菜,他们是鱼肉吃腻了。”尤素芬说:“冉女巴女巴 ,我上次看您自己做了曲子的。我相信您做的,小卖铺有买的我不相信。”曲子,是大县民间做米酒的发酵料,也称酒曲子。小时候张友琼见过这玩意,知道是做米酒用,大了没有见过,也对它不感兴趣。城里人尤其是单位人过年吃米酒到街上买就是了。有在街上叫卖的,也有在集市里摆摊卖的。这几年好象一年四季都有买的。民间的做法是一代一代妇人传承下来的。主要原料是曲花。中药学名称马鞭草,在四野路边到处都生有。取10至15个曲花,碾碎,用早谷米粉10斤和着做成荸荠大小的个个。如果加进红花、甘草、肉桂,做成的曲子更佳。会使糯米酒糟更香甜。米酒的做法,是用糯米泡好蒸熟,待冷却后,10斤糯米用三四颗曲子即可。将碾碎的曲子和进冷却的糯米饭里拌匀,装入洁净无异味的钵内,原后用棉被或棉衣等包裹着,俗称酒窝子。酒窝子可做在床头或避角处的草堆里,可先用开水瓶子温热,再放进酒钵捂好。一夜一天可在酒窝边闻到酒香飘溢。这时,米酒就酿成了,及时取出。米酒是在稼人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必备的上等饮食品,也还是分娩坐月子妇女、发奶养乳的最佳饮食。米酒发起的奶水哺育着一代一代的农家后裔。这种发酵酿酒的工艺还广泛地应用于现代工业领域。先人传统的工艺更带来了现代高度的文明。冉腊娥从房里抱出个小瓷坛子,从上口里摸出几个曲子,又摸出几个曲子,放到尤素芬的手捧里。尤素芬高兴说:“好了,有了。”冉腊又叮嘱说:“10斤糯米放三颗半就行了。超过四颗是不成的。”尤素芬答应着,又说:“去年过年,您不在家里,我还花钱在林伯铺子里买的。一钵酒酸不酸、甜不甜的,不知是个么怪味。只好倒给猪吃了。还是从我娘家端了一钵来。还好,翠翠今年考上了大学。不然,就是我把翠翠一生栽了。”妇人家对过年的米酒是有讲究的,米酒做得好,说明来年风调雨顺,心想事成、全家安康的,生活就象米酒一样蜜甜。因而马虎不得。她又接着说:“多少钱?我给得您。”冉腊娥绷起脸说:“你要给钱,你就去小卖铺买去,把曲子还给我。”尤素芬说:“哎哟,我不给钱还不成吧。友琼,看你的冉女巴女巴 ,好狠啦。”张友琼不说话,就滋滋地笑了。

不一会,尤素芬又来了,还提来20个鸡蛋。冉腊娥和张友琼正在为城里去过年的事分争。冉腊娥拦住尤素芬,说:“嗨,你这是干什么哟!”尤素芬笑说:“友琼回来了,我是来看友琼的。我还怕你个老婆子没蛋吃。你喂了一笼鸡子。”她又对张友琼说:“友琼,在乡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是这鸡蛋还能撑撑面子。你不听你冉女巴女巴 的,接了。”张友琼难为情说:“这怎么要得。”尤素芬说:“要不得,我把酒曲子退来的,呀。”冉腊娥这才说:“好吧。我真服了你,我收了。”邻里乡亲的,就是这么真诚友好的往来着,欠了一份情,恨不得还出十份来,不象城里人都关在自己家里,老死不相往来。张友琼恳切说:“素芬奶奶,你劝劝我姆妈吧,我来接冉奶奶去县里过年的。家里的一切把您吃亏照着看。过了十五就回来。”尤素芬说:“我刚才进门时,是看见你们娘母子的像色不对头啰。”张友琼说:“就是为这事。”冉腊娥将鸡蛋放到内屋去,把空篮子递给她。说:“那我就不要脸了,给您空蓝子的。”尤素芬说:“看您说的。”她接着说:“冉女巴女巴 ,刚才听友琼说了。这是好事,也是他们的孝心。您就顺了他们。等您攲老八十了,还得靠到他们跟前去的。”冉腊娥执拗说:“真要到了不得动的时候,脚一抻,眼一闭就去了,有什么犯难的。”她说得那么轻巧,对死的概念,似乎是那么淡薄。仿佛死也是生,生也是死似的。一个人真能生活到这种境界的时候,心境就一定是很坦然很宽广的了。尤素芬又进一步说:“您是不是不放心,我给您看家呀。”冉腊娥淡然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几片破瓦,几块烂砖,你还搬了去不成。那不是弄糟你的楼房。”尤素芬顺势说:“那您就同友琼去了。”冉腊娥坚持说:“我在这里过了半辈子多了,这次回来了,我再是不愿挪开半步了。”老人的心啊,真是揣不透。她尤素芬还打算老了去跟翠翠到城里享受去的呢。对于冉腊娥的再三拒绝,她有些无能为力了。而且这时竟用起无声的抗拒。张友琼见尤素芬显出了迷茫无措的疑惑目光。便说:“素芬奶奶,您去忙您的吧。”尤素芬正好抽身,说:“好。不过,友琼,你也不用急,慢慢说。”她又对冉腊娥说:“冉女巴女巴 ,我去了。”冉腊娥说:“多谢你的鸡蛋啦。”张友琼送她出门。在门外,尤素芬悄声说:“冉女巴女巴 一人过得作孽巴煞的。”张友琼迷惘的望了她一眼,愀然不悦,心里酸酸的。

经过中间人的劝导都无继于事,母女俩再对话就更不好说下去了。张友琼不再说什么了,也不提出来要回县,就到屋后的菜地里去观赏、眺望。有绿茵的菜地,有裸露的田野,有远处朦胧的村庄。残冬里在孕育着春的生机,春的希冀。二三十年了,一切周而复始的依旧,只是人变化了。爷爷、爸爸都走了,姆妈也老了,自己已在撑起养儿育女的天地。这天地不是那么容易撑的!姆妈还在硬撑着,自己也一定要坚持的撑着。她似乎警醒,在心里痛骂自己制造的车祸事情,是种极不尽责任的消极和逃脱。仿佛张凤国又出现在田野犁地,张道然也风尘仆仆的向她走来。她欣喜地喊:“爷爷!”“爸爸!”这时,冉腊娥在屋内朝她喊:“友琼,来屋里,小心着凉。”然而,在张友琼的幻觉里,就是身着蓝布衣服的年轻的冉腊娥在她的眼前,关爱着她这个梳着一条小辫子的小女儿。冉腊娥又在喊她了,还出屋来喊她。见她眼圈红着,就慈爱说:“友琼,不是姆妈不顺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一个女人100岁都少不了娘家的。我也知道,你是怕我一人孤单着,没有关照。姆妈是走过来的人,你的心情我懂。其实,我并不孤单,有你老爹、你爸爸在这里陪我,我热闹着。我吃年饭时,还要摆上他们爷儿俩的碗筷的。我不寂寞。”张友琼擦了擦眼睛说:“我一站在这后门口,就好象看到了老爹和爸爸。他们还是过去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您活着就应该好好享受每一天,不要还象过去死做活做的。看我刚见到您的样子,我真要跪下来哭了。”冉腊娥感触说:“可惜我年纪大了点,不然,就象晓春他们种几百亩田,象过去的地主一样。”张友琼终于笑了,说:“您还想当地主,作威作福的。是想当地主婆哟,不怕挨批斗。”冉腊娥说:“种田好,那时我是又怕你爸出去,又怕影响他的前程,矛盾极了。谁知后来的事还是发生了。嗳,翔宇回来了,你也多了一个人操心,我也就放心了。翔宇还是个忠厚人,这也是你的福气。我当他的面没有说你的,你脾气犟,太固执,就象你爸。你今后要让着他点,你不在家里给他温暖,再老实的人也会想偏心的。你公公婆婆也还在乡下种几亩地,逢年过节的去看看他们,他们也就满足了。养了儿媳图什么呢,还不就图名。你们去了,他们只有肉割不下来弄给你们吃了。”张友琼惬意说:“是的。我心里就是一桩事,他们想做楼房,我也没钱支援。”冉腊娥说:“我在你那儿看出来了,你们也很诘据。等我明年喂猪赚了钱,八百一千的,你拿去,给你们凑凑数。盖了楼房也是你们的。”张友琼更惭愧了,把爸爸留给的存单都还帐了,便说:“还说了,你的钱,我们是一分都不要的。”母女俩说得深情了,也不说要离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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