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下。”康熙呆了半晌,突然笑道,“欠债还债,谈何欺妄?总比往百姓身上刮搜好!朕是有点不明白,难道连你们这样的还缺银子使么?”佟国维突然双膝一跪,连连顿首,说道:“万岁爷……奴才们也是不得已儿。昔日桓公倦政,管仲筑宅蓄妓,实有难言之隐……”“放屁!”康熙早就在强按捺性子,听佟国维的话实在刺心难过,不禁勃然变色,“桓公先明后暗,乃是亡国之君!文死谏武死战,是臣子本分。太子有不是处,你们只可苦谏,何况朕还活着,为什么不奏明了?却要学管仲为他分谤!”
他这一发怒,三个大臣和施世纶一提袍角“扑通”一声跪下,只是叩头谢罪,满屋的太监宫女,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颤栗不语,一时斋内荒庙般死寂,只东壁那座范金大座钟不紧不慢地咔咔作响。东宫太子胤礽是康熙的二儿子,原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独子,自康熙四十二年索额图私自结党,图谋逼康熙逊位,拥立胤礽,事发被诛,一直不得意儿,吓得鼠避猫似的,除了昏晨定省,不敢多见康熙一面。上书房大臣日日担心的,就是这一对半老不少的父子不能和衷共济,夹板气难受,见康熙公然发作太子,焉能不惊心动魄?张廷玉心中雪亮,康熙今儿这股怒气,全是佟国维撩拨起来的,但佟国维现是国舅,后头是八阿哥胤禩强大的势力,自己一个汉臣,如何敢跻身其间?马齐素性率真粗疏,却不肯跟着佟国维趟浑水,因叩头道:“奴才借银另有缘故:如今六部九卿,无人不借库银。奴才和李光地几个,说起来是一品大员,其实每年一百八十两俸银,只这点钱,别说应酬,就是妻儿也养不活!仰仗皇上恩赏,原籍省里的冰炭敬,又有庄园,本不该借银子。但若不摆个样子,外人如何能知底细,想着我们必是指着卖放收受过日子,这贪官恶名儿,如何承当得起呢?”
“到这地步儿了?借银子的有好名声,不借的反倒成了混账人,闻之令人惊心!”康熙一按桌子起身来,踱了几步,注目看了看西壁上自己手书的“耐烦”二字,慢慢地,脸上回过颜色,回头看着满脸惶惑的施世纶道:“施世纶。”
“臣在……”
“朕越想事体越大。”康熙踱着步子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说道,“准噶尔部的阿拉布坦是只狼羔子,很不安分,已经占了喀尔喀部的一大片牧场。也难保朕不第四次亲征准噶尔!国家一旦兴兵,库中无银还了得?所以户部的积欠银子一定要尽快收回,你不要心存犹豫。”
“……喳!”
“不要瞻前顾后。户部尚书梁清标,今日就下旨,着他在京休致,以免掣肘。”康熙目光灼灼看着张廷玉,“张廷玉你草诏。”说罢,将发辫向后一甩,又对施世纶道:“黄马褂、王命旗牌朕都赐给你,有专断之权。后边又有太子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做主,你只管放胆去做。上自朕躬,下至太子群臣,一视同仁一清到底!”
施世纶推诿差使,最怕的就是康熙皇帝心志不坚,见康熙如此决心,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他深深伏地,沙哑着嗓子道:“国士报主不计身家,万岁如此信任,臣焉敢渎职?”
“这话说得好啊!”康熙慨然叹道,“朕方才说太子,其实太子为人朕最清楚,并不是糊涂不明事体的人,要有忠贞之士去辅佐他成全他。外头传言说朕要怎样怎样太子,都是没有的事——你们可都听见了?”四个人都正听得发怔,忙都叩头答应,却听康熙又道:“朕有一语告诫,天下大权,惟朕一人受之,一人操之,断无旁落之理。做臣子的不可有了异样的心思,拉帮结派,祸国营私,被朕察觉,凭谁不能袒护你;但凡你实心为社稷,有朕在,凭谁不能加害你!”
他的这些话粗听似乎支离破碎语无伦次,细思则辞意相连首尾相顾,内涵深不可测。几个人都是文心周纳,有什么不明白的?额头都密密沁出汗来,一齐答道:“是!”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跪安吧。”康熙目光阴郁,摆了摆手道,“朕也乏了。施世纶去见见太子,你们几个下午再递牌子进来,把拟好的旨稿拿进来朕看。”
[1]
春秋时著名美男子,心肠狠毒。
[2]
春秋著名贤后,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