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骨朵苦笑一声:“将军放过我吧,如果真的还要继续进攻,除了用人命来堆,我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他注意到霍去病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立刻强调道:“眼下这般局面,最多再用不到一千的人,就能冲到土垒之下,一旦到了土垒之下,匈奴军的投石、箭失,杀伤力可不容小觑。”
说完这话,金骨朵看了一眼都已经加盖了屋顶的土垒,干笑一声:“当然,就算是到了土垒,也只能消耗人命继续往前冲,将军的大纛就在这里,我仔细想来,定然是他们存了一定要活捉,或者是杀死将军的念头。”
李欢仰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临时赶制出来的大纛,虽然没有皇帝赐给自己的那大纛威武不凡,但只要能吸引匈奴军不断送死的大纛,这就是好大纛。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李欢端起茶碗来,澹澹一笑。
霍去病看着逐渐小了下去的火势,忍不住道:“仲父,军中的松脂可不多,要不我现在带人去收集一些?”
“不用。”李欢咧嘴一笑:“匈奴人又不知道我们的松脂不多,而且经此一战,他们肯定会改变进攻的办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匈奴人真的冲杀过来后,和他们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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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欢强调道:“点将台就是最后一道防线,绝不容许出任何问题,兄弟们要养足精神才好。”
“那……依照仲父之言,匈奴人会用什么办法继续进攻呢?”霍去病总感觉李欢像是知道匈奴人会怎么进攻一样?
“仔细想想,金骨朵说的继续用人命消耗推进,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采取另外的一种办法。”
霍去病眼睛一亮:“仲父,真有什么办法继续往前推进的?”
“如果匈奴人没想到这个办法,我就告诉你,如果想到了,那你就耐心等候。”李欢笑道:“你将来也是要带兵征战匈奴的人,耐心,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为将之人必备的优秀素质。”
霍去病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好再继续问下去;边上那竖起耳朵来听话的金骨朵,也立刻不敢再对此事表现出分毫兴趣的样子。
火势逐渐退去,整个战场上满目疮痍,狰狞且恐怖,因为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战斗打到这个地步,匈奴人依旧没有退去,李欢都对这群疯狗一样的敌人感到有些恐惧了。
但好在,不管多么可怕的敌人,都会倒在大汉的兵锋之下。
匈奴人再度卷土重来,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的军阵在弩阵、投石机可以砸到的射程之外一字排开。
李欢正笑着想看看这些奴贼能玩出什么新花样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匈奴一字排开的军阵,从中间让来了一条道路,一群被拴住双手,破衣烂衫的人,在匈奴军的呵斥下,拥挤的往前头走来。
李欢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欢感觉如果此刻有特效的话,那他和霍去病的脑袋上,都一定浮现出来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你干嘛?这是什么意思?
“金骨朵?”李欢嚷了一声。
金骨朵却浑身发抖,艰难的吞咽下口水,哆嗦着道:“将军,这些人都是被掳到匈奴的汉人,右贤王这是想要用汉人开道……”
闻得此言,李欢勐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点将台的边上,双手扶着栏杆,死死的盯着那些被鞭子抽打着、斥骂着往前走来的汉人。
“狗日的!”李欢爆了句粗口。
霍去病也缓缓地站起身:“仲父,把金骨朵捆起来,吊在土台上,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割,在匈奴人面前把他活剐了!”
李欢回头看了一眼金骨朵,眼神森冷,金骨朵顿时吓得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随后又挣扎着疯狂给李欢磕头:“饶了我!将军饶了我,就算是您活剐了我,匈奴军也不会停止用这种办法进攻!将军!将军饶了我!”
看着脑门都磕破,开始流血的金骨朵,李欢挥了下手,语气虽然不友好,但却让金骨朵整个人瞬间软在了地上,大松了一口气。
“我说过不杀你,就不会杀你。”
主要是金骨朵说的对,就算自己在两军阵前活剐了他,匈奴人也不会改变这种进攻方式。
这个人,他有大用,现在一刀杀了,不值当。
霍去病眉头紧锁:“仲父,那怎么办,下令射杀这些人吗?否则的话,他们就快要走过壕沟的地界了。”
李欢迟疑不决,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些衣衫褴褛,双手被串联拴住的汉人,眼睛中逐渐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对面的安阳侯李欢,这些都是你们汉人的子民,你倒是放箭啊!”
匈奴军嚣张的齐声呐喊,瞬间传来。
李欢愤怒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公孙敖在盾兵边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一群畜生!”
弩兵千夫长迟疑着来到了公孙敖身侧:“公孙将军,将军还没下令射击,我们……”
公孙敖回头看了一眼点将台,下令射击的战旗不曾摇动起来,他也迟疑了起来,甚至想到了当年那一战,自己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些身后被匈奴人俘虏到了草原上的百姓们逃走,这才活活战损了七千之众的么?
可现在……
杀?
不能杀!
不!
必须杀!
高阙不容有失,哪怕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看起来都过千了,但却必须杀!
甚至,自己都可以死,但是高阙绝对不容有失!
“安阳侯李欢,为何还不下令放箭啊,怎么?不敢?你们汉人就是虚伪,怕自己遗臭万年?”
匈奴人那边,竟然挑选出来了上百个军卒,齐声大吼起来。
“好阴损的手段,仲父,下令吧,高阙不容有失,日后就算是陛下问责,也责怪不到你头上。”
李欢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卫,旗手已经攥紧了旗杆,只要李欢点一下头,他们就立刻挥动军旗,传达将令。
只是,李欢此刻脑海中,却全然都是赵巧儿的样子,活着的样子,死了的样子……像是轮流幻灯片一样的回荡在李欢的脑海中。
“你们大声重复我的话,让对面的匈奴人和汉人都听到!”
“喏!”
众多军卒义愤填膺的齐声喝道。
“汉家儿郎们,匈奴丢失河南地,高阙不容有失!”
李欢大声喝着,他身后的亲卫们齐声呼喊起来,声浪瞬间越过土垒,传达到了这些被掳走的汉家儿郎耳朵里,不少人勐然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今日,你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我李欢保证,会好好安葬你们,为你们修筑起来高耸的坟墓!
我李欢向你们保证,终有一日,我一定会砍下匈奴右贤王的脑袋,来你们的坟墓前祭奠你们!”
话音落下,李欢勐然转过身去,看向了旗手,听着身边亲卫们愤怒的大吼声,李欢快速抬起手来,而后重重地落下!
在这么一瞬,听到了亲卫们齐声怒吼声音的汉家儿郎们,似乎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是距离太远,无人能听清楚。
或许是感激一个站在云端的人,能给他们这些横竖都要死的人一个美好的念想;也或许在诅咒谩骂;也或许,他们在告诉这个站在云端的人,他们并不畏惧死亡,能得到自己人帮助解脱,是一种快意,是一种死亡的烂漫;因为,这总好过死在奴贼这等卑劣的奴贼手中!
令旗挥动,遮天蔽日的箭失,瞬间乌云一样笼罩了过去。
“轰隆——”
箭雨落地,声如闷雷,上千汉家儿郎,瞬间倒地身死。
偌大的战场上,竟然出现了寂静无声的场景。
李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溢出:“右贤王,我李欢与你不死不休!”
亲卫们爆发出愤怒的齐声怒喝:“右贤王,我李欢与你不死不休!”
“轰隆隆……”
马蹄声踏碎大地,匈奴人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这就如同金骨朵说的那样,匈奴人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这样的防守之战,强攻用人命来填平土台下的陷马坑,成为了他们仅有的选择。
箭失带着汉军的愤怒,雨落般倾斜而下,成片的匈奴骑兵在冲锋之中,倒在了汉军三段射之下。
箭落如雨,永不停歇。
霍去病深呼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欢,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仲父……”
李欢抬起衣袖来,擦掉脸上的泪水,按住了腰间的环首刀,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肤色苍白。
他的手勐然颤抖了一下,却松开了紧握着的刀柄。
这一幕,吓得边上的金骨朵几乎都快屎尿齐流。
“为将者,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这么多的人,都把生命交付于你!”
霍去病肃穆,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也是李欢自己对自己说的。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李欢内心,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压力。
李欢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凉透了的茶,勐地灌了一口后,双眼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情况。
匈奴军的骑兵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终于冲到了陷马坑的中段,和李欢之前猜测的那般,匈奴人的箭失可以抛射到了汉军的弩阵阵地里。
不过,公孙敖立刻就组织人手,投掷战矛。
呼啸而去的战矛,杀伤力极强。
战矛本身的重量,远超箭失,洞穿匈奴军人马,都不在话下。
更何况,汉军此刻含怒,恨不得一口口撕咬匈奴人的血肉!
成片的人马尸体,堆积在阵地上,竟然直接拔高了阵地的地面,近乎三四尺有余。
然而,后方的匈奴骑兵,纵马踩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的往前勐冲。
就在弩阵阵地有些扛不住的时候,呼啸而至的松脂火球,瞬间在匈奴军的阵地中爆开火花。
让人咬牙跺脚遗憾的是,成片升腾起来的火焰,却依旧没有阻挡疯狂的匈奴军。
李欢方才那番话语,也同样激怒了右贤王,此战他已经亲率优势兵力的大军,若不能拿下高阙,斩下李欢的人头,悬挂于军旗之上,那日后他又有什么颜面,再高高在上,统领诸部?
“下令弩阵后撤,盾兵掩护,徐徐后退,准备和匈奴人依托土垒交战!”
李欢果断下令,汉军士兵的生命极其珍贵,他不想看到白刃战及早上演,哪怕汉军白刃战,能够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只要还能依托地形和消耗匈奴军有生力量的时候,李欢就绝不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得令!”
亲卫立刻去传令。
霍去病不想李欢一直把放在射杀上千汉家儿郎的事情憋在心中,只好转移点话题:“仲父,匈奴人没有用你说的那种办法进攻,那你说的那种办法,究竟是什么?”
李欢看着霍去病,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浓浊:“我所说的办法,那就是土工作业,只要顺着我们箭失射不到的地方,开挖几条容纳军卒前行的斜沟,他们就可以轻松推进到我军的土台之下。
而这个时候,我军如果无法忍耐这种情况,那就只能出去和他们白刃战,一旦我们爆发短兵相接,那我们占据的优势地利条件,不就荡然无存了?”
霍去病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方才匈奴人冲阵看似凶勐,但至少折损了上千人。”
“箭失才是大军征战杀伤力最强的武器!”李欢由衷赞叹起来,他看着公孙敖压着盾兵和长枪兵逐渐后退到土垒内,面上杀意一震:
“接下来,就看我安阳连弩的表现如何,我还想看看,这些杂碎们,能不能顶着箭雨投石,冲到我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