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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後——
大明边境。//WwW、Qb5。cǒM//
「湛参赞!要不要吃烤全羊?很美味的喔!」数名士兵猎了一头羊,簇著火堆烧烤,正打算饱食一顿。
「不了,你们吃就行了。」湛露微笑,踱步至山坡。
来此边境驻守数月,她立刻察觉这里的军籍有半数为虚报或逃兵,皆属无用空额,更徵农户及营田兵递补。也就是说,有一半的士兵只会种田,而不会打仗。
她上禀多次,请求支援,但兵部给她的回答却总是令人失望。
倘若发生战争,这里的防线将会被敌人不费吹灰之力攻破。鞑子虎视眈眈,她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但驻军仅不到两千兵力,如此悬殊的差距,战时若别无他法,要保住所有人,必定得撤兵。她不能让自己的士兵做无谓的牺牲。
立於高处,俯望著山下景色。她得好好思考,究竟该如何做……
「湛参赞!」
一声宏亮的呼唤让湛露回过头来,就见适才几名小兵捧著割好的羊肉片,一脸腼腆的笑。
「湛参赞,这个真的很好吃,您这么瘦弱,还是多吃一点才能强壮些。」一个大叔这样说著,纯朴的语气完全是个农家人。
这般特地,令湛露有些讶异。
「馒头来了!馒头来了!」青年衣服里装了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飞奔而来。那大叔喜道:
「对了!馒头!夹羊肉很好吃的,湛参赞试试看吧。」手在衣摆上抹了抹,他拿起一颗馒头从中撕开,冒出冉冉热烟,抓起几片羊肉夹上,递给湛露。「参赞,给您的。」
湛露愣住,随後微微一笑接过。在他们几双眼睛的注视中,豪爽地大口咬下。
「很好吃!」她笑道。
这句话让大夥儿都露出愉悦的表情。大叔道:
「湛参赞,我的孩子在抵倭的时候跟过您呢,他称赞您勇敢聪明,什么也不怕,亏得了您,才能够打胜仗。」他诚恳地道谢:「感谢您照顾我的孩儿。」鞠躬屈膝。
「嗄?」没料居然会遇到士兵的家人,湛露忙牵住他,没让他跪落,「你太客气了,这本是我该做的。」
「参赞,我和我哥哥都跟过您呢,您记得吗?」青年插嘴,两眼期待地站到湛露面前,「是大叔说了我才敢说,就是鞑靼那一次嘛,我本来以为咱们大家都死定了,差点写信回家谢老父老母的养育之恩,可是没想到参赞和上官将军还是打了胜仗呢!」他真的好生佩服啊!
「啊。」明明才是没多久的事,回首一望,却如隔三秋。「你是那时候的新兵?」她问。
「是啊是啊!」青年忙不迭地点头,「您要大夥儿挖沟嘛!还说咱们这些小兵才是立大功的人呢!」自从那次之後,他对战争虽然仍感到恐惧,却已不若第一次上战场时那样无助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有能力,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湛露看著他们:心中泛起激荡波涛。这些士兵……是她一手带领的呀!是跟随著她、信任著她,和她出生入死的人们。
他们给予她的尊敬,是她从军以来的最大拥有啊!
「谢谢……你们。」她感怀道。
大夥儿互视一眼,哈哈笑道:「谢什么呢?应该是咱们要谢湛参赞您吧?」
她笑著,和大家一同吃著馒头和羊肉,胸腔温暖了起来。
「参赞?湛参赞!」一传令兵呼啸奔驰而来,见著湛露,立刻道:「湛参赞,前方传来紧急军情,下官找不到主帅,所以——」
湛露接过他手中羽檄,迅速开启信笺阅看。先是紧紧皱眉,而後大吃一惊!
以最快速度回到驻军地,她严厉喊道:
「吩咐下去,全军戒备!」
※※※
「启禀将军,鞑子据地在东方,据报主要兵力会在今日开战袭击,而更有约莫三万大军会从西方後头夹击咱们军队。」
俊美的男人听著部属的报告,只是沉思。
副将又道:「将军,西面有个驻军地,但兵力并不充足,若鞑子来犯,他们可能无法保住後防线;但如果咱们调派军队支援,鞑子可能看准这点而先抢攻。」
守得住前面,就顾不了後头:顾了後头,前面又危急。现在的局面等於进退两难了。
「西後方……是安南坡。」上官紫低声道。
「启禀将军,是啊!那个驻军地就在山坡顶上。」副将回道。
「安南坡……」上官紫眸神微闪,「你可知有谁驻守在安南坡?」他淡问。
「咦?」副将一愣,回忆著:「好像……是湛军……湛参赞?」此人和上官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本来以为他们是敌对两方,北方鞑靼一役却破除了传言。
这两个人,是最好的袍泽。
「没错。」上官紫拿起玄黑的头盔戴上,内敛的气质霎时转变。战甲更衬得他俊勇威武。「不必担心後方,她一定能够守住。」
副将错愕。「湛军师」之名的确响亮,但是——但是——
「可是将军,安南坡的驻军只有数千不到啊!」如何对付三万大军?这分明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啊!
上官紫挥开帐幕,毫不犹疑地道:
「我相信她。」
※※※
主帅居然贪生怕死而逃了!
湛露在军营各处找不到将领後,终於放弃浪费时间,回到营帐。
将上官紫赠与她的边境图摊开在桌面,湛露陷入深沉的思考。若她的兵力能有八千,那她或许还有方法,只可惜两千士兵中只有一半战力。
紧迫的时间加之薄弱的防御,这是她遇过最糟糕的状况。
她必定得沉著应对才行……必定得——
「你说什么?!」
在传令兵另行通知後,她错愕地从地图里抬首。
「禀参赞,东三十里鞑子大军进犯!」传令兵拱手重复道:「前线主帅为上官紫将军。」
湛露闻言,立刻将东西两方态势做个整理。秀眉紧蹙,低语:
「我不能撤兵……」这个关口,万万……不能被攻破啊!
双手抵在边境图两旁,她瞪视著那苍劲的笔墨。
久久,紧绷的脸色和缓下来,她深深吸气,闭上双目。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气氛愈来愈是危急,士兵因为担心情况,纷纷在帐外等待,好不容易才盼著湛露出来发号施令。
「你们先行撤兵。」一现身她就道。
有人听出端倪,「咱们先?那湛参赞您呢?」
「我留下来。」
「咦?参赞,只有您一个人留下来那怎么行!」众人大感不解。
她却只是道:
「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守住安南坡。」她握拳,语气坚决更强硬:「我已吩咐校尉领军,你们快走,免得遭受波及。」语毕,她便回到军帐中。
大夥儿面面相觑。
湛露在营帐里伫立,伸指轻抚边境图上勾勒的墨痕,神往上官紫於案前专注地亲笔描绘这幅将要赠与她的图卷,他对她的心思,已不再需要明言。
随著他至情内敛的笔触,她的思绪掉入回忆……
她第一次随军队出征,是跟著上官紫前往辽东。他接纳她的想法以和平的方式平定民变,那不仅对她的军旅生涯奠下基础,更让她产生无限可能及勇气。
而後,他和她只凭著偶一为之的书信和稀少的见面再次认识对方。
刚开始,因为军情而捎信给他,她就发现两人的想法极为相近。当然,他也有几次运用连她也惊叹的方法击退敌军,虽然只是数张薄纸和文字,彼此相距几千几百里,但她总是感觉两人始终是肩并肩的。
……
「咦……上官?」辽东民变一年半後,巧合在兵部望见那英挺的身影,她几乎是一眼认出,於是开口唤道。
「是你。」他沉稳的嗓音依旧如昔。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碰面了,他俊美无俦的神态让她稍微陌生,但眼神交会中却又隐隐有著淡然的熟悉,令得她马上绽出笑意。
「啊,真是好久没见哪。」她略微兴奋地走向他。
他微勾唇角,「的确是很久没见。」
她侧著睑道:「怎么?又打了胜仗回来领功?」其实不用问她也知晓,要不了两年,他绝对可更攀升於顶。
「你呢?」他轻描淡写带过。
「我?我还是老样子。」她耸肩一笑,恭敬抱拳,「小参赞陪主帅来兵部报告。」没人会比她更了解当时军况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仅点头道:「你很努力。」
那是他首次「疑似」称赞她。
湛露愣了下。她当然是很努力的,她忍受饥饿寒冷,甚至数月不能沐浴,思量敌情之余还得提防有人发现她是女扮男装;打了胜仗也没有实际功劳,她真的是倾注所有心力了。
回过神,她已经拉住他的战袍,脱口道:「我知道你过两天又要出发,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聚聚吧?」
他只是看著她。令她感觉胸廓里的心跳突然好猛烈。
「好。」最後,他这么说道。
那天,他们找了不会引人注意的饭馆,在他不赞同的表情下,她还是快意地小酌几杯。谨言慎行的她,对他说了好多好多话,他多半只是听她说。
一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著风光景色,然後和他讨论起治军领兵,甚至某场战役的经过;偶尔他们俩意见一致,但有时也各持己见。她把酒言欢,甚至开始有种两人别分手就这样一直下去的渴望。
她不胜酒力倚靠著他的肩膀,他似乎皱住好看的眉,因为酒醉,所以她并不记得太清楚。夜深了,他没让她再喝下去,强行将她拖走。虽不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但她却是摇摇晃晃,走都走不稳,更别论如何驾马。无法之下,只得和他共乘一骑。
素来审慎仔细的她,却在他面前如此松懈,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认为,让他发现她的身分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因为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帮她的。她直觉地想著。
昂首望著夜空,那一闪一闪的银光极美,深深烙印她的脑海。
「上官……上官。」她抓著他座骑的鬃毛,喀搭喀搭的马蹄声及摇晃摆动,让她索性背靠往他温热的胸怀。
「坐好。」他听来些许不悦,但修长的膀臂却将她牢牢护著。
她只是感觉让他揽著很是舒服,所以更加贴近。轻声道:
「上官……上官,你知不知晓……今儿个遇见你……我好开心啊……」与其说是故友重逢,倒不如说是密友相聚呢……
「你醉了,休息吧。」低稳的嗓音透过他厚实胸腔,在她背後轻轻震动著。
她露出笑,闭上眼睛。
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但是,她能感受到保护著自己的那只手臂,直到达府之前,都不曾放开过。
他给予她誓言的时候说过:
你为我同窗,为我同袍。曾与我并肩作战,患难相恤。
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是她最好的战友,最爱的男子,他信任她,而她,绝不会糟蹋他的信任。
将护身战甲环扣系紧,她拿起银灰色的头盔,轻喃:
「想不到我征战数年,这回可是头一次直接面临敌人啊。」
你怕吗?
她仿佛望见男人俊美的脸这般问著。轻声浅笑,她戴好银盔,向来是舒润的眉目换撤,神情冷静锐利并蕴满深邃菁华。她自答道:
「我当然是不怕的。」因为……因为……
掀开帐幕,尚未往外走,却先见百来名士兵已经军备整齐地在外头候著。她惊讶地望著众人。
「你们……你们怎么还没走?」她问。敌军就快来了啊!
一人上前,是那烤丰肉的大叔,道:「参赞,咱们都是自愿留下来帮您的,所以不会走的。」不到两干人的兵力,留下了三、四百多人,多是曾跟过湛露的。
她怔然,道:「你们……不怕死吗?」
「嘿,有啥子好怕的?」先前抱著馒头的青年插嘴,「就算湛军师的神机妙算对付不了鞑子,那个谁写的诗来著?对了对了,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嘛!」但是死要死的有价值啊!
「是啊!」众军举起手上兵器应和道。就算他们有的人可能根本没读过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湛露震愣凝视这些士兵,几乎无法开口了。她多想让上官紫看看,这些忠心跟随她的士兵啊……是何等有情有义,何等无所畏惧!
这是他们的好意、属於他们的勇敢,如果她拒绝的话,就是不知好歹了。
挺直背脊,她眼角闪著光辉,吩咐道:
「好!立刻将所有战鼓拿出,众军前往安南坡入口。」
大夥儿挺直背脊,齐声答应:「遵命!」
拖著重达百斤的战鼓,湛露带领军队,很快地在安南坡制高处排开阵势。
大叔道:「湛参赞,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极。」湛露居高临下的往山脚边看去,鞑子大军要攻陷安南坡,必定得先经过此关口,他们拥有制高点,是再好不过了。
「湛参赞,您打算怎么做?」
湛露回首,微缓一笑。道:
「你们猜……鞑子有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大夥儿呆住。
「啥?」
※※※
副将敢发誓,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英勇神武的将军。
「别发呆!」
一声示警低喝,令得副将心惊胆跳,尚未反应过来,一道紫红色的银光疾闪炫目扫过,在他身後的敌人随即倒地浴血。
那横跨生与死的交界,纵然只有眨眼时间,还是让副将持兵器的指尖不禁颤抖,下意识地昂首,仅是刹那,竟震愕地无法动作。
来来去去的鞑子和己军,烽燹弥天盖地,嘶吼穷尽生命,分不清敌我的吵杂咆哮愤怒翻滚,四处飞溅沾衣的热烫鲜血落地交错,他应该是在混乱的疆场中央载浮载沉,然而,在他面前骑著黑色骏马的男子,却竟高大得让他不能仰望。
只见玄黑色的战钟灼耀如星,绛紫宝刀迸亮慑光,战驹起蹄昂啸,那名驰骋的俊美男子,无一处态势不使观者惊魂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