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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 2)

园内灯火适明,处处张灯结彩,正屋前广大的空地上甚至摆了一张五公尺长的长方形餐桌,桌上铺着白色刺绣桌巾,其上尽是美食。餐桌正中央还有一个三层的大蛋糕,以及细致的天鹅冰雕。

他怔怔地下车,怔怔地看着穿著制服的侍者在庭园穿梭来去,服务满园的贵客。

按着,一个接一个宾客举杯朝他祝贺生日快乐,海蓝动用季家的人脉请来数十位上流杜会的人士,每一位都对他绽露着迷人微笑,呢喃着一些祝福的客套话。

“这是我特地为你办的生日派对哦。”柏园的女主人在他耳边吹气,覆上灰蓝色眼影的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

“我们是恩爱夫妻,不是吗?”她举手轻挑发丝,妩媚地眨眨眼,全身尽是风情。“生日快乐。愿你政治前途光明。”她轻轻举起手中的香槟,碰了碰他的。

他看着她将香槟一口仰尽,心脏鼓动着不规则的韵律。

那晚的她极美,灰蓝色的露肩礼服,自然披落圆润双肩的长发,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挑动人心的风情。

他不是不感动的。虽说他宁可和几个亲朋好友安安静静地度过生日,但海蓝如此精心为他安排这样一场迷人的盛宴,他仍感到高兴异常。就算不想趁此机会建立人脉,为了海蓝,他也愿意同那些不熟悉的宾客们周旋。

但梦过不久便碎了。

只不过两个小时,海蓝便完完全全变了个样子。原先就在不经意间流露妩媚的她现在更借着酒意逐渐浪荡起来,她不停地高声狂笑,杯中香槟好几次洒落,莹润的脸颊匀上桃红色泽,翦翦双瞳氤氲着迷雾,经常凝定在某个男人身上,进行无言的邀请。

宾客们一开始微笑地看着她,一面嘲弄他妻子的不胜酒力,然而当情况愈演愈激烈,他们的神色渐渐尴尬起来。

他自然感受到他们同情的眼光,一颗心愈沉愈低。望着那个愈来愈放荡的妻子,他很难继续维持镇定的神情。

终于,他走向海蓝,将她扣入双臂之中。

“做什么?”她回眸瞪他。

他只是淡淡一笑,朗声对众宾客们说道:“对不起,我妻子显然已经喝醉了,我最好趁她还末当众轻解罗衫,跳起脱衣舞娱乐各位嘉宾之前,先把她带回卧室藏起来。”

他一段笑话逗得所有宾客大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也散了,所有人又轻松自在地用起餐点。

他则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一路将海蓝拖回房。

等不及回到卧房,两人已在走廊争论起来。

“季海蓝!你这样做究竟是何用意?”“是何用意?”她瞪着他,忽然纵声狂笑,“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我──你亲爱的妻子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他心底一把怒火窜烧起来,“你把这场可笑的闹剧称之为我的生日礼物?”

“怎么,不满意吗?这可是我精心策画的呢。”

“季海蓝,你太可恶了!”

“停止对我大吼大叫。”她的神色同语音一般冰冷,“这只是对你用那种方式送我恩白一点小小的回礼。”

“你──”

她瞥了他陰睛不定的脸一眼,撇撇嘴,“这点小小的回礼你就承受不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在黑蔷薇的所作所为呢。”

“住口!季海蓝,你给我住口!”

“告诉你,在那里,人家称呼我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

季海蓝倒怞一口气,无法相信语莫所说的一切。

她真的做了那样过分的事?真的在他生日那晚,在众多宾客前给他难堪?

她掩住脸,在眼眶打转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对不起,对不起……”她急促地喘着气,语声哽咽,“是我不对.是我太过分,我对不起你。”

她细碎的哭声惊动了柏语莫,他恍然自回忆中醒来,一双泛着雾的眸子朦朦胧胧地凝望着她。

好半晌,他才发现是自己的叙述弄哭了她。瞧她挂着泪的脸庞写满深深的后悔,显然她正请求他原谅,而且,正陷在极度自责当中。

他不觉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下颔,另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拭泪,“别哭了,海蓝。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眨眨眼,语气酸楚,“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我。”

“不对的人是我。”他长长叹息,“刚才一定吓着你了。”

“我没事。”她摇摇头,“我做错事,就该受惩罚。”

“别这样说,海蓝。”

她再度哽咽,蓦地握住他双手,星眸企求地望向他,“语莫,你会原谅我吗?我知道我曾经做过许多错事,实在没资格求你谅解,但我真的想改,我真的……想重新建立自我。你能不能……给我机会?”

“海蓝──”

“求你。”她低垂螓首,语音发颤。柏语莫感觉心脏一阵绞拧,她心碎难忍的模样震动了他。“别这样,海蓝。今晚是我太冲动,其实我──早就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

“真的?”季悔蓝蓦地扬起眼帘,语气中含着不敢置信,“你真愿意重新给我机会?”

“海蓝,你真傻。”他伸手轻抚她的颊,“我若不愿原谅你,那晚怎会让你重回柏园呢?”

“我不知道。”她吸了吸气,按住他的手紧贴住颊,嘴角不觉微弯,“或许是海玄用某种手段威胁你?”

“你以为我是那种轻易受人威胁的男人吗?”他假意生气,两道浓眉紧紧皱着。

她心一宽,终于真正笑了,一张泪痕还未干的脸庞顿时明亮起来。她痴痴凝睇他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餐桌上那些菜真的是我亲手做的。”

“是吗?”

“是的。”她用力点头,“我真的只想为你庆祝生日,绝无他意。”

她微带焦虑的神情打动了他。他摇摇头,暗斥自己一时情绪控制不住,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是重重伤了她了。

“我现在知道了。”他以一个大大的笑容缓和气氛,“只是没料到一向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会为我这种无名小卒下厨。”他开着玩笑。她也明白他只是在开玩笑,但一颗心仍忍不住因他那番话而慌乱。

“语莫,别再说我是千金小姐,也别再说你自己是无名小卒。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重要的人生伴侣,我做菜给你吃是我自愿,因为那样会令我开心。而我希望……”她语音颤抖起来,“那也会令你开心。”

天啊,他果然伤了她了。她这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恼他的模样简直让他无法忍受。海蓝不该是这样的,从他们婚后至今,她一直自信满满,几曾像今晚一般六神无主?

是他莫名其妙的脾气惊吓了她。

“别这样,海蓝,那只是个玩笑。都怪我不好,”他自责着,心底漾着对她的无限怜惜,“但我其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知道。”她浅浅地微笑,举起衣袖拭干泪,“对不起,是我大惊小怪了。”

柏语莫深深凝视着她,忽地逸出一阵朗笑,“瞧我们两个,今晚也不知互道几声抱歉了,也不嫌烦!”

季海蓝闻言先是呆怔数秒,按着也笑了,“礼多人不怪嘛。”

她粲然的微笑吸引了他,愣愣望着她出神。

她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怎么了?”

他连忙摇头,“没什么。”她却像忽然明白他的意图,脸颊莫名热了起来。

“对了,恩白还好吧?”

季海蓝接触到他充满愧疚的眼光,真的想安慰他,然而恩白的状况不容她说谎。“他似乎被我们吓到了。”

她想起方才语莫负气离去后,恩白脸上那种彷佛见到鬼魅的惊惧神情。他双眸无神、全身激烈颤抖,教她心脏也跟着一阵怞疼。

“我拚命安抚他,他好不容易才乎静下来。”

“都是我!”柏语莫忽地站起身,双拳紧握重重捶墙,“是我吓到了他。他本来就不是很开朗的小孩,今晚又被我这样一吓──”

“没事的。”季海蓝赶忙安慰他,“只要你等会儿下楼好好对他说,他会明白的。”

“不,海蓝,你不明白。”他摇着头,语气沉痛,“恩白怕我。”

“怕你?怎么会?你是他爸爸啊。”

“我是说真的。”

“就算他和你比较不亲近好了,那也是因为你太少接近他。只要从现在开始补救,一定还来得及重新建立你们父子之间的情感。”

“不,你不明白。”柏语莫瞥她一眼,柙情苦痛。“是你太过紧张,语莫。”她试图用微笑安抚他,“孩子是天真的,只要你对他付出真心,他也会以同样的真心回报。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在孩子面前做过真正不可原谅的事!柏语莫在心里大喊。对他们而言,她这个母亲最大的错就是曾经-下他们整整三年,如今她既然回心转意,他们自然乐意与她重新建立感情。可是他却曾在恩白面前差点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而他知道恩白的潜意识仍深深记得那一晚……恩白不会原谅他的!他会一直记得那一晚,一直不自觉地害怕他这个父亲。

他该怎么办?这几年每当他看见那孩子深若古井、却仍藏不住恐惧的黑眸,他就一阵愧疚。他真的无法面对恩白那样的眼神,这也是他不敢亲近他的原因。

旁人以为海蓝是造成他们父子疏远的原因,语柔甚至还怀疑过恩白不是他亲生儿子,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疏远恩白并不是因为他非亲生儿,而是因为自己对不起他。

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三年的疏远在两人之间划下的深深鸿沟?

“走吧。”季海蓝温热的手掌握住他,“我们下楼去,同两个孩子道歉。”

他全身一僵,语气犹豫,“他们会原谅我吗?”

“会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他感觉到手中传来一阵暖流。“相信我。”

他不觉一阵迷惘,怔怔地随她下楼。

当季海蓝拉着柏语莫进入餐室时,李管家原本平静的脸庞忽然一阵怞搐,她惊异地瞪着两人亲密的举动,一双眼一瞬也不瞬。

季海蓝几乎要为她滑稽的模样失笑,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任意嘲弄他人。

李管家退下后,她拉着柏语莫首先来到柏恩彤面前。

柏恩彤一见到父亲,立即嘟起小嘴,撇过头去。

柏语莫无奈地微笑,“恩彤,在生爸爸的气?”

“当然生气。”她头也不回,“妈妈跟我特地安排的一切全被你破坏了。”

“对不起。”他来到女儿身边,一手搭到她肩上诱哄着,“爸爸一时神经失常,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原谅我吧?”

“爸爸,”她终于回过头来,秀美的小脸样着浓浓的疑惑,“你刚刚究竟在气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妈妈今天煮的菜吗?”

“不是这样的……”

“你不相信这些是妈妈亲手做的对不对?是真的!”她拚命解释,“真是妈妈做的!张嫂还有美云姊姊、哓月姊姊都放假了,没有人会帮妈妈做。”

她竟以为他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柏语莫摇头,既为孩子的天真感到好笑,又不禁一阵感动,“是爸爸错了,对不起。”他柔声道歉,“我不该不相信妈。”

“现在你相信了?”

“相信了。”

“不生气了?”

“不生气。”

“你向妈妈道歉了?”

“他说过了。”季海蓝微笑。替他回答。

“好。”柏恩彤拍着手,心情重新高昂起来,“那我们就来吃饭吧!我一直好想尝尝妈妈做的菜,可是李管家说要等你们。”

“还不行,恩彤。”柏语莫满是歉意地摇摇头,幽黑的眼眸瞥向坐在餐桌一角,一直低头保持沉默的柏恩白。“爸爸还要向恩白道歉。”

小女孩的目光看向弟弟,“对哦。”她俏皮地吐吐舌头,“差点忘了还有恩白。弟弟刚刚被你吓得要死,爸爸可要好好道歉。”

“我知道。”柏语莫深吸一口气,走近柏恩白。

在距离恩白两步远的地方,他忽然停住脚步,犹豫不决,是海蓝鼓励的眸光给了他勇气。

“恩白。”他试着唤了儿子一声。

柏恩白毫无反应。

“恩白,”他再唤一声,语气带着恳求,“抬起头来看着爸爸好不好?”

小男孩身子一颤,终于抬起头来。

柏语莫全身一震。恩白那双漂亮异常的眼眸比平常还要幽深,却也比平常浮现更明显的惧意,而这惧意全是他造成的。

“对不起,恩白,对不起。”他蓦地在儿子面前蹲下,语音-哑,心微微怞痛。

“爸爸刚才一定吓着了你。你别害怕,爸爸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时……”他颇住了,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向恩白解释方才有如狂风暴雨的情绪。

他正不知所措时,季海蓝体贴地伸出援手。她在恩白的另一边蹲下,漾开一抹属于母亲的、温温柔柔的微笑。

“恩白,听妈妈说。每一个人都会生气,比如说如果一个不认识的人要抱你,恩白也会生气对不对?”她温婉的话语攫住了恩白的注意力,一双黑瞳转向母亲。

“刚刚爸爸是在生气,可是不是因为恩白,也不是因为恩彤,是因为妈妈。”

柏恩白轻轻蹙眉,一双小手伸向她。她微微一笑,将他纳入怀里。

他双眸专注地凝视她,像在问为什么。

“因为爸爸以为妈妈骗他。他以为今天的菜是张嫂煮的,不是妈妈煮的,他以为妈妈说谎。”她对儿子调皮地眨眨眼,“真是个笨爸爸,对不对?”

柏恩白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深若寒潭的黑眸看不出转些什么念头。但最后他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小脸一偏,看向父亲。

柏语莫心脏狂跳,他看出儿子正在寻求他的承认,立即点头,“是爸爸太笨。恩白,爸爸知道错了。”

“恩白,来。”季海蓝握住他一只小手,拉向柏语莫,“摸摸爸爸的脸。”

柏语莫闻言,全身僵凝。

他看着海蓝握住恩白的小手碰向他,在接触他脸颊的瞬间,恩白的小手忽然猛力一缩,退了回去。

他立即涌上一阵失望。

“别怕,恩白,再试一坎,爸爸在等着呢。”季海蓝再次鼓励恩白。这一次,她没有强拉他的手,由他自己决定要不要伸出去。

气氛一时陷入沉静。

柏语莫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后者也同样静静看着他。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恩白终于缓缓朝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他。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吓跑恩白。

他的反应似乎鼓励了恩白,他再伸出另一只手,碰触父亲另一边脸颊。这是恩白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柏语莫倒怞一口气,一时之间情难自抑,不觉流下泪来。他抬起眼,透过薄薄的泪雾望向季海蓝。

“谢谢你。”他不敢发出声音,默默以唇形向她道谢。

她摇摇头,唯一的响应是自眼眶滑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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