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伊还记得老太太从煤矿厂回到村子的时候,怀里抱着个好大的盒子,膝盖上、脸上和头发上满是泥土,从村口到家里短短两百米的土路,老太太足足摔了十几个跟头。
逢人就又哭又笑,说她儿媳妇没有拿钱跑,没有拿钱跑,她儿媳妇是好样的。
村里人就笑话她,问她:那你儿媳妇咋不跟你一起回来呢?
老太太不回答,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自己的话,没有人知道老太太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当天晚上就跳了井。老太太什么都没留下,只给小孙女留下皱皱巴巴的几张纸币,一共一百六十二块零三毛,还有两块已经风干了的硬馍馍,以及....一个装着几个小煤块的木头盒子,用一块黑黢黢的围巾包裹着,勉强能看出是红色。
后来李伊妈妈就领养了老太太的小孙女,她就是小豆子。
再后来村里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对象就从老太太一家变成李伊妈妈,说她其实是跟老太太儿子有一腿,小豆子其实是私生女。特别是村长媳妇,编出的故事依旧是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趴在人家床底下亲眼看到了一样。
后来的后来,隔壁村里陆续有在外头打工的回来了,其中就有同在煤矿厂挖煤的工友。小老头当天就去了那个工友家里,李伊和小豆子开始也不知道小老头急慌慌的要去哪,就背着药匣子在后面紧赶慢赶的跟着,药匣子颠在屁股蛋上发出个啷个啷的声音。
李伊闭上眼睛听着海浪一下一下的拍在汽艇上,跟当年背着的药匣子声音很是相似。
三人最后见到了那个黑的跟个煤球一样的工友,说到那次事故,工友的眼里依旧带着恐惧,恐惧的不是矿场塌陷,做这行的都有这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觉悟。
他恐惧的是矿场老板表面上一脸愧疚的安抚着受难家属,甚至拿出一摞摞的现金发放出去,实际上派出几个心腹在受难家属回家的路上打劫,再把抚恤金给抢回来。
那个年代有几个人有银行卡的,都是揣着现金的,一抢一个准儿。但是抢到老太太儿媳妇身上的时候,下手狠了,出事了。
工友颤抖着说,他半夜尿尿,看到他们偷着把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尸体埋进水泥里了,旁边地上是女人的红围巾....
也是他偷偷替女人收了,还给了老太太,也还了女人的清白,她没有拿钱跑,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至死没有向暴力屈服过。
至于老太太的儿子,是因为爆破工在放炮时,突然冒顶了。老太太儿子就在他眼皮底下被塌下来的煤块埋住了,本来他也要被埋的,是老太太儿子及时推了他一把。而他因为离冒顶的地方稍远一点,只是被散落的煤块砸坏了腿。
工友说,开始的时候,老太太儿子整个下半身都被埋住了,周围的工友叫他,他还能应答着。
可是渐渐地,人就没有了声音。几十名矿工一直刨啊拼了命的刨啊,可那该死的煤块一直不断的往下流啊,卷着人就往下陷啊,跟沼泽地一样的可怕。
等工友们好不容易把他挖出来,人已经不行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将他裹进风筒布里,抬到医院,那些个医生就随便扒了扒他的眼皮就让工友们直接送太平间里去。
工友流着泪说:老太太儿子死的时候嘴还张着的,一嘴的煤啊。是他亲手把嘴里的煤块一点点抠出来的。因为好长时间都没人来认领尸体,估计太平间的人就随便给处理了。
等老太太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折腾一大圈自然是找不到儿子的尸体了,更别提已经融进水泥里的儿媳妇了。最后带回来的那个木盒子里就是儿子死的时候嘴里的煤块,盒子外面用儿媳妇的红围巾包裹着....
李伊微微低下头,眼睛里就像下雨了一样,雨点滴滴掉在手套上,李伊吸溜了下鼻涕,摘下胶皮手套随手扔进海里。
调整了下呼吸,重新换了一副笑容,回过头来看着狗哥和烤肠:“走,咱们去收点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