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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2)

程婆婆记忆重新接上,拄着木拐,咚咚从屋里出来,手里拎有一大袋东西,甩给公孙谦,里头装满亮晃晃的碎银,以重量来估,少说上百两。

“他们姐弟俩到底要我说几次?以前的账,谁还跟他们计较呀?白贼李都死那么多年,老宅子被骗走又不是他们姐弟俩骗的,当初卖房卖土地也没有被白贼李拿刀架在脖子上硬逼,哪有赚到钱算是大家的福利,赔钱却全要他们李家负责?!你把这袋银两拿去还给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攒到这些钱!我不收!我才不收呢!”

公孙谦心中虽有无数迷团未厘清,程婆婆又吼得没头没尾,教人无法摸透始末,表现在俊秀容颜上,却仍维持淡笑和无比耐心,认真听着程婆婆骂人,再从中获取他想知道的更多内幕,程婆婆骂得越多,他越容易摸清情况。

白贼李?

卖房卖土地?

老宅子被骗走?

赔钱全要李家负责?

“我也认为梅秀有时相当难沟通,许多话全藏在心里不说,教人弄不清她到底在瞎忙什么,又为何……不计手段四处攒钱?”他慢慢探问,不躁进,脑中正在归纳他所听见的细节,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

程婆婆朝门槛上一坐,公孙谦也有了与老人家长期抗战的准备,便跟着一块儿坐。

“他们姐弟俩全一个样啦!梅秀这样,梅亭也这样,跟他们老爹同一个德性!固执!古板!守旧!有怎样的爹养出怎样的臭小鬼!”骂得中气十足,一点也不见老者风中残烛的气虚,看来程婆婆健健康康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公孙谦笑着轻颔,没有插嘴的余地。

婆婆骂得正畅快淋漓:“我们每个老邻居当然会舍不得离开老宅,我从老宅街头嫁到老宅街尾,一辈子几乎全在老宅周遭度过,但老宅子没了,人能平平安安就好了,哪敢太奢求?能不能搬回老宅,我们已经不敢想,就算想,也没人敢说……”程婆婆的气焰转眼间熄灭,雪白苍发布满风霜,老眼迷茫,目光放得缈远,公孙谦以为她又陷入痴呆状况,他正醒提醒,她才又低吁续道:“没说时,已经害得那两个小家伙辛苦这么多年,若说了,怎得了呐……”

恐怕会害李梅秀和李梅亭和他们阿爹落得同样下场,连命都赔进去。

公孙谦向来思绪清晰且敏锐,听至此,他已经理出八成头绪。

李梅秀需要一大笔钱,努力攒钱的目的是买回老宅,老宅是因她爹的缘故让某人以诈骗方式得手,还连累一干子亲朋好友。

“既然攒钱要买回老宅,又为何会送来这一大袋银两给您?”买完宅子之后剩下的余款吗?或是姐弟俩除了攒老宅的钱,也替亲朋好友支付安家费?

程婆婆重重一叹,摇了摇头:“那么离谱的天价,谁存得到!早叫他们姐弟俩别傻了,人家哪有心想卖给他们,只是耍他们玩而已……”然后,记忆力严重退化的她,又发傻了,怔怔打量公孙谦许久后开骂;“你谁呀?你坐在我家门槛上干什么?你小偷是不是?!想来我家偷东西是不是?!”

“……”公孙谦无言,但也见怪不怪,他露出最温和的笑,以免程婆婆拿手杖追打他。“婆婆,梅秀,你刚刚正同我说起梅秀攒钱买老宅的故事。”关于这点,他很急着想弄懂。

“呀?”她顿住,努力想了想,又记起来了:“对对对,刚讲到梅秀攒钱要买老宅子的故事……一共有十户要买,价钱随便对方那只兔崽子喊,难道兔崽子喊一户一万两,梅秀姐弟俩也乖乖去赚吗?笨死了笨死了,兔崽子就是吃定他们这么笨——当年我家那户老宅不过才花了十来两就盖好了,它哪值那么多?!”

“偏偏在梅秀眼里,老宅是无价的。”所以,她急需要钱,不得已之下,她拿走古玉环,还必须加上夜明珠,两者的高价算来,程婆婆口中的兔崽子开出六千两以上的土匪价。

六千两,一个寻常人,得赚几十年还不见得能攒齐。

我和我弟,存了一笔钱,本来是准备拿来买……呃,不过有急用的话,可以先挪来用。

那时,她想与朱子夜争着从严尽欢手中买他,提及了存钱之事,她没有全盘说,他也因为她的自动表白而喜悦过头,竟忘了追问。

他若早些问她,兴许就能知道她的难处,就能与她一块儿面对那些。

对她而言,那般要紧的银两,她却愿意挪来买他,只为了不让他心不甘情不愿被不爱的朱子夜买走。

她连为她自己赎身都舍不得动用的钱,竟然愿意为了他……

傻梅秀。

我拿走它了,因为它很值钱,我需要它……对、对不起……

我是回来拿那颗夜明珠……

她确实好需要那两件高价品,不为了自家人,她扛在肩上的,包括好几户邻人的家。

我知道攒钱的辛苦,一定是为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或物,才能撑得下去……

然而,她没有拿走夜明珠,古玉环更是寄回严家当铺,那么,她拿什么去买老宅?她有其他更快更容易的赚钱方法?

她不会去做傻事,将她自己给——

公孙谦思及此,双拳一紧,似乎要被担心所灭顶。

“人命才是无价的。老宅子变成那样也好,梅秀和梅亭终于可以不用再被我们大家连累,不用满脑子想着如何赚钱,我们也终于……不用再为这两个小家伙担心。”程婆婆竟然一笑,嘴里骂李梅秀姐弟,实际上又为他们心疼不已。

“老宅子变成怎样?”

“全被拆光光。”幸好她不在场,否则又要老泪一次,只是听见这样的消息,仍是教人感叹和惋惜,再怎么说,也是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家,她的青春岁月,全在老宅里度过,现今的自己老迈龙钟,只剩记忆来回味过往,但与记忆密密牵连的老宅被拆,怕再过不了多久,已届痴傻的她,就会忘光所有的事,与老宅一般,什么都没剩下了……

“被拆掉了?”公孙谦吃惊过后,也终于明了了。

所以,古玉环被原封不动送回来。

所以,程婆婆拿到一袋满满碎银。

因为,买老宅的心愿,破灭了。

她为了买老宅,不惜说谎诈财、不惜沦为骗徒、不惜冒着被当铺驱赶出府的危险、不惜……让他恨她。

李梅秀会很失望,一定,花样的小脸上会流露出多难受的神情,他可以想像得到。

“那两个小呆子,买不回老宅,就把买老宅的银两均分给我们,这种他们拿命去拼来的钱,我才不能收……”

公孙谦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去了。

也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在她离开之后,仍在窗边顾盼徘徊的矛盾等待,看着长街。

他在等也,一直在等。

期望她会从那儿飞奔回来,大声呼喊他的名。

但,等待是儿时的他,最无能为力的消极,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什么。

他已经不是那个公孙谦。

他等待得够久了,久到耐心全失。

他不再等待,不再只是等待。

他走出窗后,踏上长街,寻着她的踪迹而来,踩着她踩过的步伐,遇着她遇过的故友,听着她经历的那些,他更靠近她了,也更懂她了——

他正要谢过程婆婆,感激她告知他这些事,使他更义无反顾要将梅秀找回,孰料,温雅笑容,对上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警戒凶顔。

“喂!你是谁?你拿我家的东西干什么?你小偷是不是?!”

程婆婆一把抢走刚才自己硬塞给公孙谦的银两袋,手杖舞得虎虎生风。

老人家的记忆力,像水面泡影一样,啵的一声,消失无踪。

“……”

闷闷不乐。

李梅秀盯着老树看了一整个上午,总觉得老树毫无生气,她怕它枯死,勤浇水,一日看三回,只差没上药铺捉几贴人喝的养身草药来替它补一补。

“梅亭,你有没有觉得……老树好像心情不好?”她急乎乎将李梅亭从被窝里挖起来,害他以为是山中遇大火,或是他们姐弟俩被一大群饿虎团团围住,哪知一跳起来往洞外跑,她却问了让人想喷血的蠢问题。

“阿姐,老树没有心情不好,是它叶子落光,才会看起来没精神,等绿叶再冒出来就好了。”这番话,李梅亭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回。

李梅秀皱眉,摸摸树干,俏脸垮垮的。

“它会不会觉得,种在老宅大园里比较舒服?”一定是环境适应不良,它生病了。

“不会啦。”

“山里蚊子好多。”

“蚊子咬我们又不咬它。”啪!李梅亭迅速打死一只正攀在他脸颊上大快朵颐的黑色大肥蚊,掌心一摊血,是蚊子从他身上吸食的早膳。

“它一定是觉得孤单,以前都有老宅子们陪它。”李梅秀长吁短叹。若叹口气会少三年寿,她这几日加总算算,至少已经倒扣掉一甲子的岁寿。

“阿姐,心情不好的人,是你;觉得孤单的人,也是你吧。”李梅亭截断她的叹息。老树多无辜,直挺挺伫在土地上,没抱怨过半句话,什么心情不好,蚊子好多,好孤单,全是人类才有的情绪。

“……你乱说,我才没有,我好得很。”李梅秀的否认,带有迟疑和心虚。

“是吗?”有长眼的人都不会把“好得很”三个字冠在她身上。李梅亭摸摸她披散未梳的长发,心疼她瘦了一圈。

老宅被拆掉,攒来钱均分给老邻居们,他们姐弟俩两袖清风,真的只剩下一棵树和一座挖不到金矿的荒山。

之前在西京承租的房舍,因为付不出租金而搬离,现在姐弟俩窝在山腰一处年前阿爹伙同工人凿挖出来的矿坑暂住,坑很深,他们只住在坑洞前方,能暂且遮风避雨就好,接下来要走的未来还很漫长,得好好规划。

他在等李梅秀的身体状况好一些。

日前那场大病,让她体力和精神皆受损不小,始终不振的食欲、入夜就会偏高的额温,还有无法安稳睡上一觉的严重失眠,使得他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和她商讨未来姐弟俩如何生活的现实问题。

她一直都不哭,除了抢救老树那一回之外,她发呆的时间占去绝大部分,嘴上虽然没说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李梅亭猜得出来——她在高烧不退的那几夜呓喃,差不多都说透透了。

不是“谦哥”就是“对不起”。

他是懂李梅秀的心情,身为白贼李的唯一儿子,骗透大街小巷,不是不曾遇过让他说了谎,却良心不安的人物,他就曾经骗过一位富家小姐,从她爹手中取得一笔百两进账,后来事迹败露,富家小姐哭得梨花带泪,一句“你这个可恶的大骗子”,像支锐利无比的箭,穿透他的胸口,痛入骨髓,那半年内,他振作不起来,困在陰霾里,自我嫌恶到好想死,只要回想起那句话,管他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照样哭到岔气。

正因为是心里重视的人,才会在乎他们对自己的眼光,一点点的嫌恶,都教人难以忍耐。

如果李梅秀也像他一样,放声大哭,那还好解决,他可以陪他哭完,再帮她抹眼泪,姐弟俩一块儿度过难关,可她不哭,表现得好似她半点事也没有,如此一来,反而害他无法找到切入点来安慰她。

他哄过她、骂过她,叫她有什么难过就全哭出来没关系,有他这个弟弟给她靠,他又不会取笑她,也不会四处将这种糗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但她回答他,一脸认真——

我不能哭,我是加害者,不是受害人,我没有哭的权利。我骗了大家,又拿不回老宅,想哭的人……轮不到我。

啥蠢话?!

阿爹自小到大的教诲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做骗徒的,要把良心盖掉,骗完了人绝对不可以后悔——虽然他自己也做不到啦……

什么叫没权利哭?!谁才可以哭?严家当铺里的人吗?你以为被骗的严家当铺会因为区区一个你而陷入愁云惨雾吗?才没有!我悄悄送银两回去南城给程婆婆他们后,绕到当铺去瞧过了!没有!他们没有半个人难过!我甚至还看见你口中的“谦哥”和人有说有笑,在帮客人估算典当物的价钱!

李梅亭说出好狠的实情,并未加油添醋,他躲藏在当铺外头偷觑,瞧见的情况就是如此!

哦,那很好呀。她沉默了一下下,还这么回他,昏倒!

“阿姐……”

李梅亭唤她,发觉她又望着老树发呆,早已没将注意力摆他身上,微黯失神的眸,蕴有薄薄水氤,嘴里喃喃重复说道:“不管怎么看,我还是觉得老树不快乐,它的枝桠垂头丧气,像垮下的嘴角……像要哭了一样……”

那从来就不是老树的心情。

是她的。

不快乐。

像要哭了一样。

西京中,哪一处的老宅近期被夷平了?

这个问题,轻易得到解惑,毕竟是一整条老街重新翻整,更是未来男人们最爱流连的花街、女人最痛恨的狐狸窝预定地,全西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公孙谦在城人的指点下,找到了李梅秀的老宅位置,在那里,只剩宽敞空地,以及正在上头忙碌搬建材的粗壮工人,半分老宅的踪影哪里还可寻觅?

他自街尾走至街头,想寻找是否有道身影蜷缩在哪个角落,哇哇哭求着工人们不要拆她的老宅,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

幸好没有。

可惜没有。

她不在这里。

公孙谦蹲下,拾起一片碎瓦。

工人在整地,刨去扎根的杂草,再重铺上质地更特殊的沙土,其中有个中年男人,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吆喝着要众人麻利一些、不准偷懒,他衣着湛蓝色奢华富裳,一眼便能辨识他的身分不同于粗工或工头,再走近一些,听见他与身旁另名灰锦长袍男人的高谈阔论,带着戏谑哧笑,在吹嘘他是如何戏耍某两只愚笨家伙,如何如何让两只愚笨家伙满怀希望地赚取银两,又是如何如何用陰狠的高姿态,向两只愚笨家伙摊牌,说清楚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骗他们,从头到尾,十户老宅都只打算要拆掉建妓院,会开出出售价码,不过是一种报复,一种耍着他们玩的谎话——

“……真蠢,我说四千两,他们就赚四千两,我说一万两,他们也呆呆地攒一万两要给我,若不是你在催我,我真想再多玩他们几年。”湛蓝色华服的男人掸掸衣袖,讨厌整地的污浊灰尘弄脏高价新裳。

“你还敢说!一大片土地不赶紧动工,摆在那里长杂草岂不可惜?西京第一花街的进账会有多惊人,每拖一日,咱们损失恁大,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捺住性子,放任大笔钱财不赚,尽玩这种没有收入的游戏。”灰袍男人很是埋怨。

“赚再多的钱,都比不上亲眼看见李家的人,一个一个痛苦难受来得快意!我当初就发过毒誓,胆敢将我心爱的女人骗走,我就算散尽家产,也绝对不让李家人好过!”夺爱之恨,他无法咽下,眼睁睁看她成为李家媳妇,他近乎发狂,是姓李的用甜言蜜语拐骗她,让她情愿放弃富家夫人的优渥未来不要,偏偏去当个骗子之妻!

“跟你作对,算是李家人倒楣,瞧他们一家的下场,白贼李失手被人打死,一对儿女傻乎乎任你戏弄,辛苦为着永远不可能买回去的宅子赚钱,听说他们省吃俭用,连顿好的都舍不得吃,当骗子、扮演小可怜混进富豪家,被人追打、被官差捉……结果,最后只能眼睁睁看老宅被拆掉。”灰袍男人几乎快要同情起那两只姓李的小家伙——几乎,但没有,所以他还能挂着笑容在说这番话。

“哈哈哈……”湛蓝色华服男人大笑许久,灰袍男人最末那句话,惹得他开怀不已。“光是想到那两个笨家伙的模样,我到现在仍是想笑。他们呆呆坐在对街石阶上,工人每打掉一面墙,就见他们倒怞一口凉气,拆得越狠,他们脸色越有趣,我本以为能弄哭他们,可惜了,他们没哭。”啧。

“不是听工头说,要锯树那一夜,李家姐弟哭得可凄厉,一人一边死抱着那棵老树不走,更徒手想挖出老树,挖到双手都破皮流血?”

湛蓝色华服男人咬牙一啐:“那一幕我没亲眼看到!”所以多呕呀!若他人在当场,绝对不会让两个家伙这般轻松过关,他绝对会带着最狂傲的笑脸,再多折磨那个男人的一双宝贝子女。

“算了啦,算了啦,整李家整成这样,也够你消气。”灰袍男人拍拍他的肩。谁说女人心眼小,男人的心眼也没多大,几十年前的恩怨,牢记至今,而且玩起复仇游戏,完全不给人活路走。

公孙谦必须以最自豪的克制力,才能阻止自己冲上前去打碎蓝袍男人一脸狞笑的愤怒。

李梅秀曾经坐在对街,看着自己的老宅遭受破坏,昔日奔跑过的园子,让人铲平,以红瓦为笔,涂涂画画的侧墙,被人击破,连同儿时最珍贵的记忆,也全数碎为破瓦残砾,她在看着,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

何其残忍。

何其折磨。

何其的……教他不忍。

她就坐在石阶上,忍住眼泪,娇小身子踡抱得像只蝦米,不是不哭,而是哭不出来,那时的她,定在自责,为老宅被拆,全是她自己的错,十指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疼痛,仿佛惩罚自己的不济事。

那处石阶,现在空无一人,但他光是想着,曾有一个姑娘,苦着芙顔,双眼蓄满泪水,无助地瞧见自己珍爱的家园毁坏殆尽,痛哭地护卫一棵充满回忆的老树,他的心,发疼起来,快要无法呼吸……

想立刻见到她的渴望、想牢牢把她柔进胸坎抚慰的念头、想让她肆无忌惮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的怜惜,将他的心,揪搅得疼痛不已。

克制力,在湛蓝色华裳男人这句话传入他耳中之际,尽数化为乌有。

公孙谦捏碎了理智,捏碎了手里执握的瓦片——

他最后捏碎的,是湛蓝色华裳男人笑扬的高傲下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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