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拨飘瓣随风扬撒而下,信包抬面看檐,随手掷勺回缸,微蹙眉头,若有所省的说道:“恐怕我们着道儿了。”
落花缤纷之间,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摇摇晃晃地绰剑上前,宛如醉汉一般步态踉跄,又在众人愕望的眼前挥袖耍剑,有乐不由讶问道:“祝师宛怎么了?”但见褐袍老者舞剑之势越来越急,神态似渐迷乱,忽趁跌撞趋趄而近,挺剑刺向眼神疯狂之人。
旁边数人纷叫不好:“谁让我们进宗祠之前先皆解剑在外,随身短械和火器也不得带入,这会儿就只他有剑,我们没兵器了……”
目光疯狂之人眼见一剑疾至,却并无慌乱,依仍端坐不动,冷哼道:“祝师宛,你喝高了吗,要干什么?”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眼神迷狂的说道:“问得好!”剑尖稍晃,堪堪刺近目光疯狂之人面颊,却霎忽偏转,骤然掠刃擦颊而过,刺向后边一袭悄无声息掩近之影。
“好手段!”目光疯狂之人低喝声采,瞥眼只见一影被剑势迫退,乍稍逼近背后又即速离。我转面没瞧清楚,只觉那人身影倏忽如魅,一闪又隐于布幡飘展之间。我难免心感惊异,“这是又搞什么啊?”
褐袍老者一刺不中,翻腕之间,剑势斗移,飒然旁撩,随袍翻舞,转而挥剑劈向那面巨幅“剑”字布幡,不待削至,那面布幡先自分剥为二,从后边撩出一道更见迅厉的剑光,后发先临,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一惊而退,缩手收剑后跃丈外。
我惑望道:“怎么回事啊?”旁边几个小子惊避不迭的说道:“有人从布幡后边悄取了供龛上的剑,却换了根棍子搁在那里……”布幡后剑光又现,悄取眼神疯狂之人脑后。混乱之中,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又再绰剑急扑而返,与那一道劈撩的剑光急骤相击,布幡飞舞间隙,只见两人身影迅转交闪,石阶下的地面溅落血星点点,啪的一声,还掉有半截断剑在我跟前。
我身后有人惊呼:“不好!祝师宛拿的只是做法事的木剑,这可要吃兵刃上的亏了……”有乐从藏身的花圃里伸头说道:“不是要吃亏,他已经吃亏了。你看他的血溅过来了,哎呀!还掉了根手指飞落我面前……旁边这坨是什么?耳朵?噫……”
“木剑又如何?”花白胡须的褐袍老者回转半截断剑,另手拿壶自饮一口酒,提手拈符引火着燃,伸嘴“噗”一下喷火,将那人逼退,再喷一口,布幡烧将起来。褐袍老者挥剑撩击往前,疾入燃烧的布幡后边,众人纷赞,“不料祝师宛有这般了得的身手!”
声犹未落,但见褐袍老者胡须着火,前襟亦燃,嘭一下挨踹跌掼而飞,撞落阶下。眼神疯狂之人唰的展扇遮于面前,皱眉说道:“这就挨揍了?没眼看……”秀吉捏着折扇守在其畔,见旁边那些家伙仍摆着集体合相的姿势站成从高至低、错落有致的队形,似皆没反应过来,他不禁皱起脸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抄家伙保护主公!”夕庵坐着没动,摇着扇子说道:“你别挡着,让人好好看戏不行吗?”
“这不是戏!”秀吉啧出一声,皱着脸说道,“你以为是演戏吗?祝师宛好几根手指掉了!你瞧,我脚边就有一根中指……不对,食指好像……总之,大家别愣着,快抄家伙动真格的!”
夕庵摇头说道:“别逗我们了!你们年年上演的社戏玩得越来越逼真,掉几根手指有什么奇怪?就算掉脑袋也是假的,别以为我不知那些全是道具。”旁边几个老头纷纷称然,皆笑觑道:“对对,道具。我们不会上当了,免得让你们拿来当笑话。”
正笑着,又闷头倒下了好几个。秀吉变色道:“不好!那些飘落的花瓣可能有毒,或者弥漫的花粉有异,大家赶快捂鼻,别闻这些香气……”众人亦觉不对,纷纷抬手捂嘴掩鼻。夕庵捏着鼻子,片刻又松开手,摇头说道:“要捏多久?再捂一会儿,怕要憋气窒息而死。哎呀,你别闹了,休再挡着我们看戏!”
说话之间,接二连三又倒数人。秀吉不安道:“主公,你要不要紧?”眼神疯狂之人端坐不动,摇扇说道:“年年演社戏,只道变不出新花样,不料今儿闹了这一出。猴子,别慌张。我不要紧,只是头有些晕……”
我想到身上或揣有应对之药,便取出一个东西先闻了闻,随即拿给秀吉嗅一下,再交给眼疯之人也闻一闻。秀吉打着喷嚏问道:“什么好物来着?嗅过之后就不是很晕了……主公,快让大家闻这个东西!”我拿给他们闻,见权六微显迟疑,眼疯之人啧然道:“放心闻,她的东西好。”权六方才伸鼻,一嗅之下,眼为之圆,打个激灵灵的喷嚏,揩鼻说道:“神清气爽,这倒不假!”
秀吉抬手掩遮头上,说道:“花瓣仍在飘落,大家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退到外面去……”我拿着药瓶儿正给那些倒地之人挨个嗅,忽听庭前门声磕响,转面看见大门闭合,不知被谁从外边拉上了。树后走出一人,拴上门闩,随即抱臂靠门而立。由于黑布裹罩鼻梁以下半张脸,看不出本来脸容,只显出头额斑驳伤疤,且有创痕斜贯一边眼窝,仅剩独目。
“别这样看我,”疤面之人抱臂说道,“这模样全是拜你们所赐。年年拜祖,不知祖宗有没托梦告诉你们,出来跑总要还的,不是今日还,就是明日还。拣时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罢!”
“先前听说东海来了一帮人,在后园门外哄闹。”几个老头纷纷转面朝我惕视,夕庵皱着眉问道,“是不是你又把义元家的人招来啦?要算桶狭间的旧帐?”
面相庄严的前久大人挤到前边,向我愤然发指:“先前我说过什么来着?今川家的女人是不会放弃复仇的。肯定是她将义元的旧部招来算老帐了。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她拿下!”
“有什么老帐?”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冷哼道,“打了那么多仗,总有扯不清的帐。不是你打来杀我家的人,就是我打去杀你家的人。真要报仇,谁跟谁都有仇。有些人总爱世代记仇,跟谁都记恨,族念族仇、国念国恨,整天就是念着仇恨,哪来那么多仇恨念念不忘?”
秀吉叹道:“在我们这里,战场上不论谁的亲人死在谁手上,这样的事情说不上真算多大仇恨。互相厮杀之际你杀我、我杀你,总要死人,没办法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亲人朋友分处两边阵营,相爱相杀都是泪,除了痛心,谈不上仇恨。打仗就是这样,令人无奈。”
“痛不在你,当然你说得轻松。”门边那疤面之人抱臂冷笑,“亡国亡家的若是你们,还要不要报仇?国仇家恨,你们放得下吗?”
“什么时候的债?”一个谢顶老头上前问道,“谁家亡了?剩个未亡人在这里喊冤……”
秀吉不由诧异道:“眼下好多人皆头晕身软,难以行走如常,老楠怎还这么撑得住,竟跟没事人似的走动……”夕庵强撑欲起,说道:“不行,我要去帮老楠却敌……”秀吉啧然道:“你省省吧,坐那儿别动,免得又血涌上头,晕死你!”
权六望着疤面之人,皱眉说道:“谁去把老楠拉回来?”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转觑道:“你看出什么了?”权六面色不安道:“我想到你的从兄弟广良,当年身为十九条城的城主,那年恰逢下大雨河水暴涨的时候,十九条城遭到进攻。你命令我们强行渡过河流支援,却遭美浓军在十四条迎击。广良在阵前活跃作战,被义龙的家臣野野村正成击杀。”
“老帐了,”眼神疯狂之人又摇了摇扇,冷哼道,“野野村正成本是斋藤家的部将,曾经在永禄五年的轻海之战中讨取我的家臣织田勘解由左卫门。然而他已在我们打败斋藤龙兴之后投降我家,成了我的‘马回’。他曾为仲介,促使清秀归降于我,立下大功。以前各为其主,这事早就算揭过了。你怎么也爱老帐重提?”
“不是我要算旧帐,”权六低叹道,“当年没死绝的那些游魂野鬼,找来要跟我们讨还‘十四条合战’的血债了。”
“没事儿,我们这儿高手多。”秀吉强自镇定,转面安慰众人,尤其对他主公更为温言有加的说道,“蒲生赋秀、不破光治、阳舜坊顺庆他们随便出动哪个,便可轻松却敌。”
后边几个家伙不安道:“然而不破光治他们都去陪着那个名叫幸侃的大胖子没日没夜地打牌呢,听闻蒲生先前在后园门外被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引开了,说是去追那个剑术厉害之人。顺庆这会儿也没在此……”
秀吉皱起脸说道:“幸侃那边需要多少高手陪他玩牌呀?如水呢?”后边的家伙回答:“幸侃显得心情烦躁,所以增加了更多好手去看着他。如水不放心,也拉着仙石、蜂屋一起去盯着了。日向守已让顺庆去帮忙,加上权六老爷子那边的不破、佐佐,因怕仍不够应急之用,又从园外唤请十河存保也进入守候。而且园子那边家眷众多,平日总是要留大批人手守护着……”
“仇家太多了,人手不够用是吧?”一人笑觑道,“虽说比不上明朝四百多州,咱们这儿若依六十六州算,应仁之乱后你也可以说有六十六国。秦灭六国,招来搏浪锥,你们灭了多少国啦?”
秀吉眼见那人笑得不怀好意,连忙要去守护在目光疯狂之人跟前,却刚抢出几步又软瘫于地,急撑难起,不由变色道:“怎么回事?”我见他望过来,自亦感到头晕,蹙眉道:“我也不晓得……”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忒小心了,然而酒里没毒,花粉也没毒,两样合在一起,才会让人不适。到底有多不适呢,我没尝过滋味。因为我没喝酒,单闻花瓣飘香,自也翩然若仙。人们不是总想着修真扮神仙吗,大概这就是仙气了。”
“谁说我们想要仙气?”廊下一个汉子怒扑上前,踉跄跌撞,操起板凳砸至半道,却先晕头摔在那人面前。有乐见状不安道,“津田盛月刚才一直在廊间下棋,怎么也着了道儿了?”
权六认出那汉子模样,怒道:“盛月这厮如何会在这里?变成跟秀吉私交的那帮‘髯虏’似的,蓄络腮须髯有什么用,别以为改扮成这副粗犷模样我就认不出你……”
有乐伸嘴到我耳边小声说道:“盛月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当初他与哥哥重政与时为长光寺城城主的权六因为领地合组的事情而出现争执,盛月更斩杀权六的代官,于是与兄长一同被追放。后来秀吉召他前往姬路,改名为外峰四郎并在秀吉麾下出仕。他在秀吉之下屡于进攻备中等战事中立有战功。”
权六转面怒视秀吉,愤然道:“原来他改换行头藏匿在秀吉之下,这回可被主公发现了,怎么处置?”光秀摇头叹道:“秀吉擅自收留有罪之人,为他卖命。似这等勾当也不知干过多少了……”秀吉苦着脸说道:“四郎,你着急出来干什么?立功心切也不是这样立的,被别人冤枉你是有罪在身的盛月,我看这回你百口莫辩了。与其被下令自戮,不如拼上性命,直接战死在主公面前。”
“我正有此意,”那个名叫盛月的须髯汉子一咬牙,撑身欲起,却先挨一脚踩头掼倒。他面前那人坐于板凳上,脚踏其脸,笑觑道,“拿什么家伙拼命,小板凳吗?”
有个小孩哭着抢将上前,拿一把小刀似要拼死相救。秀吉不安道:“雅乐助,你别找死。把家伙给你哥哥,要拼命有他一个就行了。”须髯汉子跟前那人坐于板凳上,随手一巴掌,打翻那小孩,就势夺下短刀,侧着头笑觑道:“拿一把小刀来拼命,你俩兄弟是来搞笑的吗?”
天正十二年,津田盛月参加小牧长久手之战,因为这次功绩而叙任从五位下,此时改回津田姓。弟弟雅乐助随秀吉家的旧姓木下,战死于此役。而在战后家康与秀吉的老妹之婚事,有人说这是蜂须贺小六和盛月的撮合。
“我欣赏勇敢的人,”板凳上那人拿着短刀刮脸,剃掉盛月半边脸的须髯,顺手割下一只耳朵,拈在手上笑觑道,“你们家族自称曹魏后代,倘如不假,与夏侯淳也算得上沾亲带故,他在战阵中被射瞎一目,怒拔箭矢,连眼珠子也拔出来了,觉得扔掉太浪费,于是一口吞下。敢吃掉自己身上东西,才叫真勇士。不如你也张嘴吃掉这只耳朵,否则我就去割你兄弟的脑袋。”
那个名叫雅乐助的小孩边跑边转望,见到兄长被割耳,血流半边面颊,那小孩悲愤哭叫,不听秀吉叫唤,转身又返回拼命要救他哥哥。板凳上那人随手将他揪翻按倒,踩着脑袋,笑道:“不如我也割下你的耳朵,让你跟哥哥互相吞吃对方的……”
“这个嚣张的家伙是谁?”有乐不禁惊问,“怎么你们一个个跟见鬼似的不作声,也没动弹,任由他在闹?”
“作贼心虚?”板凳上那人披头散发而坐,蓬乱的长发间隙隐约可辨见其面色惨白,映衬一身缟素,状似厉鬼,旁若无人地揪那小孩之耳欲割,眼光乖戾的笑觑道,“他们不是认不出,而是不敢认吧?满堂花醉三千客,我只带来几人,就把你们全吓尿了。”
“住手!”名叫一铁的秃老头语声铿锵而出,抢身欲往,却又摇晃倒地,跪扑在那披散长发之人跟前,语声微颤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以你的身份,要杀就杀我,不……不可为难小孩儿辈!”
板凳上那人仰面自笑,语声嘶哑的说道:“叛徒!你也有脸在我跟前说话?自己去一头撞死,不然我杀了他!”名叫一铁的秃老头见其移刃逼抵那小孩耳后,作势要一扎而入,惊忙转头扑向墙柱,嘭的撞了一下,满头鲜血而跌。板凳上那人啧然道:“不够用力。”名叫一铁的秃老头挣扎而起,又一头扑去撞墙。
“拉住一铁,”眼神疯狂之人冷哼一声,吩咐从人纷去拽下名叫一铁的秃老头,随即转觑权六惊疑不定之脸,蹙眉道,“是不是他?”
“听声音像,样子嘛……”权六睁大双眼,神情异样地辨觑道,“变化很大,不知是年岁增长的原因,抑或别的什么变故所致……可惜长秀没在这里,不知他看到了此人出现,又会是什么表情?”
“能有什么反应?”板凳上那人嘶声笑道,“一个个表情全跟白天见鬼似的。没错,你们是活见鬼了!”
谢顶老头从庭院转身而返,悄至那人背后,冷不防抬手搧一巴掌,打他脑袋,说道:“装什么装?这儿不少人是你家的旧部,清洲这边许多人亦算得与你沾亲带故,然而我可没吃过你家一口饭。”秀吉见状不安道:“老楠,快退开!你不是他敌手……”
板凳上那人转面愕望道:“楠木正虎?然而我知你在松永家吃过他饭,当心久秀大人也来找你算算多年的饭钱。”谢顶老头抬手又抽他头,说道:“关你什么事?久秀死都死了,你怎么不死啊?”抽一下又问一声:“听说你早就死了,怎么又跑出来?”板凳上那人挨抽之际,啧然道:“你们又没找到我尸体,怎么知道我死没死透?”谢顶老头继续抽,口中说道:“你不是死在越前刀祢坂了吗?”
名叫雅乐助的小孩挨着抽不禁叫苦:“为什么总是打我啊?”谢顶老头啧然道:“你闭嘴,再忍忍。他总是拿你来挡,手比我快,因而总是不小心打到你脸上,我有什么办法?”
秀吉掏出短管铁炮,瞄准道:“老楠你退开,让我打他一炮。”谢顶老头欲退不及,被板凳上那人按翻于地,抬脚照颈后一踩,立时动弹不得。有乐不安道:“才一转眼就有三人落到他手上了。怎么这样厉害呀?”话声未落,脖颈忽紧,被那人袖内曳甩而出的一条软索缠拽跌滚,亦扯过去。
我连想也未想,急忙伸手抓住有乐衣衫,本要拉住他,不料那人翻腕之下,将我也扯作一处,我一惊欲打,却先遭抬手扫颊,与有乐一同挨了火辣辣的耳光。那人揪我过来,笑觑道:“哪来的小妹妹,竟有这么勇气可嘉?我要的牌你也敢抢,跟我叫牌,可知我是谁?”有乐被那人掀翻,踩在脚下,叫苦道:“怎么才一眨眼,连我们也被捉住了……”
那人披头散发而笑,浑似没将秀吉等人纷抬的长铳短炮放在眼里,桀然道:“你们这里祭的是剑神还是枪神呀?若是祭剑,就不要拿枪炮出来挂羊头卖狗肉了。”随即解开衣襟,自指其胸,冷笑道:“我有备而来,贴身穿戴火药短管装束的内褂,瞧见没有?我身上若挨了火枪,当心连同这几个男女也陪我爆作一团。而且我先有布置,此祠社之内亦藏有火药,倘若惹恼了我隐匿其间的手下死士,将你们连同祠堂一并炸掉。”
秀吉身后数人本已悄抬手弩欲袭,眼神疯狂之人闻言忙道:“都放下家伙!”
“这才对嘛!”板凳上那人笑觑道,“看看你们,连供奉之剑也守护不住,这小破祠堂也好意思叫‘剑神社’?谁说草薙剑已经在坛浦之战沉失于海底?你家先人从哪儿偷来的草薙神剑?我听闻它又叫‘天丛云剑’,传说属于历代神传、象征皇位继承的三种神器之一。八岐大蛇被诛杀之后,从高天原流放的素戋呜尊在这匹远古巨怪的尾部发现了此样神器。你们家先人以为偷得此剑就有资格继承皇位,想让自家后人有朝一天成就帝业,简直异想天开。到了你这一代,还无耻窃踞我的地盘,却连草薙神剑也看守不住,既失了神剑,这祠社别叫‘剑神社’了,从此我替你们改个名怎么样?”
有乐在他脚下问道:“改什么名呀?”板凳上那人碾踩着他,使他脸颊磨擦沙石地板,随即垂下长发,低觑而笑道:“我在此复兴,先前趁雨夜炸平那个地穴,破了你家的龙脉,拿了你们的家传神剑,毁掉你家的帝业梦想,此处改称‘龙兴之地’如何?”
众人闻言纷为动容之际,有乐叫苦道:“不过是一支古老之剑,你要拿就拿去,别再碾压我面颊磨擦地板,毁坏我俊俏的颜容,变成跟你一样满脸伤疤,怎么好意思出来见人?”
板凳上那人眼光一沉,伸小刀抵近有乐之脸,冷笑道:“这就刮花你的脸,你不也变成我此般模样?”我急动念头,想到身上揣有一物,悄取在手,正要拿来解有乐之危,不料手刚掏出竹简残卷,便被那人看见,顷为变色道:“贱人!你从哪儿得来的竹中杀器?”
我赶在被他抢夺之前,展卷说道:“竹中杀器?当然是从重虎那里得来的……”有乐不安道:“这会儿你别提重虎的名字呀,他们是冤家路窄……”板凳上那人果然发狠道:“重虎这叛徒是我家的大仇人,我要先取你的脑袋,连同这部残卷,拿去挂在他家的菩提山城!”
我急依重虎所教之法,晃手展卷,那人似知厉害,先揪有乐挡在跟前,趁我一迟疑之间,伸来短刀,刺我腰腹。我惊忙挪身避刃,那人乘机按翻有乐,腾出手来,探攫如电,抓住我欲展之卷,口中桀然而笑道:“小姑娘,这样好的大杀器,你还不会用是吧?不如给我罢,我教你怎样一甩手,顷刻杀光满庭之人……”
众人纷为惊呼之间,我使出小僧景虎所授手法,接连晃腕翻卷,脚步变换数下方位,那人眼见残卷乍刚易手,又被我绰握而回,他连攫不获,难抑惊讶道:“什么手段?”我移步后退,耳听得权六亦在庭前吃惊道:“越后之龙的独门手法,她如何也会?上杉谦信是我宿敌,在手取川一役使我备受折辱,这笔帐可不能不算清楚!”
我暗感不安:“糟了,我当众显露出他们宿敌的家数,真算起帐来,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稍只疏神,手中残卷已落入那人一攫之间,见我又欲探手抢夺,那人便以另一只手霍然拔剑刺喉,桀然笑道:“白刃在喉,可以不迟暮。美人,你的生命刹那间停止在青春韶华最好的此刻了!”
便在寒刃掠映面颊之际,一人低咳而至,披麻戴孝,从我身后转闪而出,撩刃磕开临喉之剑,随即插步挡在我身前,再挥一剑,又磕开板凳上那人复撩之刃,两人顷交数招,迅似兔起鹘落,我抢在那披发之人又被磕击兵刃的电光石火一霎间,急依景虎所授之法,探手攫回竹简残卷,瞥目只见出剑相援的是个面有病容的少年。
那披发之人离凳欲抢竹简,却遭披麻戴孝的少年绰剑横阻,两人一齐伸剑交击,又各自凝刃蓄势,引而不发。
披发之人抬手打个响指,随花瓣飘撒乱目,倏然又有四人跃落庭前,齐挥刀剑围攻披麻戴孝的少年。
顷虽临于寒芒交织,那少年却自洒然无惧,晃袂出剑之时,随口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吟不过半,已有两人中剑而倒。剩下两人欲退不及,又随剑光溅血踣地,那少年迳将剑势驱至披发之人喉前,口中吟道:“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将披发之人退离数步,撩刃再次交抹,只留一注血花溅落于地,披发之人翻上檐头,避开剑芒追撩,在屋脊之上惊怒交加地问道:“什么路数?”
那少年再挥一剑,看也不看,掠刃抹过肩后那两个踣身欲起的剑士喉下,随着两躯怦然掼倒,吟咏方毕:“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