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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悲痛莫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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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帽子瘪掉了。”有乐忙着摆弄冠帽,郁闷道,“被钟会一巴掌按压成这样,仿佛鸭舌。”

“赶快戴上你的鸭舌帽,”长利拉着信雄奔来,不安的说道,“别停耽,快溜为妙。我看钟会那小子面色不善,可别拿咱们出气……”

有乐戴回瘪帽,说道:“他不是马上要去攻打阿斗当家的‘蜀汉’了吗,一路要忙着陷害同僚,哪儿还有工夫顾得上搭理我们?”

“瞧你又污蔑我,”树后露出一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随着低哼,有语忽至。“我哪有陷害谁?嵇康之死,其实是司马昭公的主意,意在杀鸡给猴看,要在九锡加封之时吓唬那些不服从的人,作用很明显,就连‘竹林派’那些名士也被他镇慑住了。连嵇康都能杀掉,有谁不怕?然而他身边之人四处放风,让天下人相信是由于我的进言才使嵇康被杀。就这样把帐算到我头上,他却预先留下日后跟‘竹林派’名士消解心结的后手,若论博弈之道,谁能比他会玩?这次我认栽了,只好先去打阿斗,往后再找时机扳回一手……”

“你那个伐蜀的征程,就是一路陷害人的历史。”有乐摇头笑道,“你一路陷害了多少个同僚?”

“真正会打仗的是邓艾。”信孝伸茄撩起落地的瘪帽,拾交有乐戴回,说道。“扶不起的阿斗向邓艾投降,钟会却忙着一路陷害人,不断写信向司马昭诬告其他将领,陆续把各路兵权抢来集中到自己手上……”

“我有这么坏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缩回树后,又从另一边露出,微哼道,“不过邓艾仗着其从早年在司马懿太尉身边做事的老资格,似乎一直看我不上眼。别以为我不晓得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自称祖上曾属大族,其实出身低微。他们家是耕田的,曹操攻下荆州后,曾强行将当地人北迁,邓艾及其母亲一族便在那时被强迁河南屯田。邓艾最初是当放牛娃。同郡的长者见其家贫,经常资助他,而邓艾当时没有表示感谢。因为口吃,他想靠读书做官,寻找改换门庭的进身之路,倍为艰难。最多是当上看守稻草的小吏,然而这样低的起点,竟给他混上来了,还跟我争权斗法,不肯退让……”

“完了,我的帽子成为鸭舌帽了。”有乐摆弄冠帽,刚戴上脑袋又瘪掉,望见日影西斜,不禁兴叹。“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想那虚名声,到底全无益……宗滴,咱们还要这样放飞自己多久?历史的长河很浩瀚,我已经跟你跑得极为疲劳了,眼看支撑不住。”

“放飞?”宗麟在前边若有所思,不觉转身说道,“我曾有鸢之梦。昔时梦见晋人放飞纸鸢于绿野田园……”

“什么鸢梦啊?”有乐跟过来问,“你该不会又想去别的什么地方罢?不要再去了,宗滴!我想找个地方睡一下,顺便泡杯清茶喝,尤其是回家最好。那谁刚给我拿一包新茶来,还未拆包冲过。不如先到我家里去坐一会儿?”

“鸢之梦,”宗麟遥目远峦,恍然神游的说道,“是我年少之时梦到的一个浪漫故事。后来忙于打仗,未暇写出。梦境里的事情发生在西晋‘八王之乱’时期,我居然化身为名叫贾南风的女人,嫁给一个白痴丈夫司马衷,而他是皇帝,就这样他被我任意操弄。司马昭的孙儿司马衷从小智识低下,却成为西晋第二位皇帝。有一年闹灾荒,老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人把情况禀报给司马衷,但司马衷却说:‘没有饭吃,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禀告的人听了,哭笑不得,灾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肉粥呢?由此可见司马衷是如何的愚蠢糊涂。这就是‘何不食肉糜’一言之由来,此后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石超的军队突然杀到,司马衷脸部受伤,中了三箭,百官及侍卫众人都纷纷溃逃,只有嵇绍穿着朝会时的礼服,下马登上司马衷的车驾,挺身保卫天子,石超的军士把嵇绍拉到车辕中要砍杀。司马衷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乱兵回答道:‘奉皇太弟司马颖的命令惟独不侵犯陛下一人而已。’于是杀了嵇绍,鲜血溅到司马衷的衣服上,司马衷为他的死哀痛悲叹。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司马衷说:‘此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这位奋身护驾而死的忠臣嵇绍,便是嵇康的儿子,官至侍中。在‘八王之乱’中为保护晋惠帝而遇害,追赠弋阳侯、太尉,谥号‘忠穆’。”

“你为什么要操弄司马昭的孙儿呢?”有乐拾帽摆弄几下,又戴回脑袋,随即瘪掉,他抬手摸了摸,啧然道,“不要去操弄他了,我没精神跟你到处折腾……”

信孝也不安的劝说道:“‘八王之乱’很危险,不要去那里。况且贾南风那样的女人也没好结果,下场比她那白痴老公还难看……除非你也想跟她一起让人拴狗那样拴颈拴尾地押来押去。你去那边操弄不了谁,结果只能被人肆意操弄到死!”

“‘琴操’的故事听过没有呢?”宗麟回想着说道,“不是我想去操弄谁,我记得梦中有一副好琴,在我自己扮演的贾南风那里。红男绿女们放纸鸢玩的绮丽场景中以道具形态出现过……”

“梦里的琴不一定真的存在。”有乐摘帽摆弄,随即戴回脑袋,抬手一摸,果然瘪掉,不由懊恼道,“随便找一副琴就行了,我不想跟你再折腾。你要考虑到咱们身边有女人和小孩,别带去危险的‘八王之乱’那里让乱兵逮来操弄。你想让人任意操弄就自己去,我要在这里跟你以地为席,直接割席,然后分道扬镳。”

“我们不如回去王羲之那里再找找看?”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不知那个摇摇晃晃走来串门儿的家伙是不是习凿齿?他跟名僧释道安交往,这么高雅一定会有琴……”

“那人怎么可能是习凿齿?”有乐摘帽弄了几下,复往头上戴,说道。“习凿齿跟权臣桓温混饭,尤其与其弟桓秘素来相好。他们平时常在一起追思其所敬仰的偶像诸葛亮,以及庞统、羊祜、徐庶等古人的风采,哪有工夫弹琴?王羲之与荀羡对抗桓温,其并不睦。两派势同水火,习凿齿如何会跑去王羲之那里串门儿?况且他早就瘸了,因患脚病,被苻坚这样的帝王亲口称为‘半人’,亦即里巷残废之人。”

长利憨问于旁:“习凿齿是谁呀?没怎么听说过这人……”

“他是桓温身边的亲信随从,惯称习主簿。”有乐折腾着帽子说道,“习凿齿认为得国不正,致有两晋之乱。桓温尝言:‘然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意思是说,看三十年儒家的书,还比不上认识一个习凿齿。当时桓温图谋篡位,习凿齿因反对桓温的篡逆图谋,旋降为户曹参军,后任荥阳太守,最后辞归里巷。曾力邀着名高僧释道安到襄阳弘法。亦对佛学历史产生影响。东晋哀帝兴宁三年,僧人释道安来到襄阳。他俊逸善辩有高才,从北方至荆州,与习凿齿初次会见。习凿齿揖称:‘四海习凿齿。’释道安合掌拜答:‘弥天释道安。’世人认为这是绝妙对句。”

“此类妙对,后世还有。”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也是两个人初见。南派一个家伙登上茶楼,唱了个天大的肥喏,自报名号:‘广东花未放。’北派一人迎上前应对:‘湖北柳先开。’这番互喏,被称为天下绝对。”

我拉着信雄便走,说道:“受不了啦,你来给我把风。”信雄愣问:“把什么风呀?”我往树丛里行去,抿含微笑的说道:“你站在这里,不要进来看哦。”信雄吮着手指,探头探脑。有乐转脖问道:“她要干嘛?”信雄走来探觑,摇了摇头,发出甜嫩的声音:“嘘嘘?”我在树丛里面说道:“立刻转头。不然出去就捏你!”信雄连忙跑开。

刚在里面蹲下,没一会儿,便见有乐他们纷往树多之处跑避,长利憨问:“为何突然全都尿急?”信孝往草里钻窜道:“有官兵!谁晓得是不是钟会那小子差来捉拿我们的……”

我从草叶间隙探眼悄觑,只见两骑率先并至。有个将军缓缰而叹,语声浑厚的说道:“我我我我我梦见……见到自己席坐于山上,眺眺眺……眺望着流水。走走走……走到这边,刚才听到树丛里有有有有有……有水声浇浇浇……浇撒。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知是什么兆兆兆兆兆……兆头?”

我连忙憋住,暂时不再发出浇洒声。但听其畔一人以怪异的口音说道:“梦境的暗示,在下觉得或指这么一层含意,即使能取胜蜀汉,恐怕将军也难以返国。”

“那位结巴的将军是邓艾。”我听到信孝压低之语从草里传来。“邓艾有口吃,每次说话提到自己时老是‘艾、艾’连呼,司马昭故意戏弄他,便问:‘你老是‘艾、艾’,究竟有几个‘艾’啊?’邓艾回答:‘所谓‘凤兮凤兮’,还是只有一凤而已。’史书将其与汉朝名臣周昌合称为‘期期艾艾’。邓艾出兵蜀汉前,曾梦见自己席坐于山上,眺望着流水,于是找来殄虏将爰邵,询问梦境所示。爰邵以‘即使能取胜蜀汉,恐怕将军也难以返国’相告,后来果然一如所料。邓艾终遭钟会陷害,父子遇难于押解途中,梦谶成真。”

一个文士迎在道边以唱腔歌颂道:“今国家欲一举而灭蜀,自征伐之功,未及此役也。将军动身启程之前,且听小人吹一曲相送好不好?”那位将领连忙下马,拜揖道:“袁孝尼,你怎么在这儿眼眼眼眼……眼圈红红的?”文士哽咽道:“好教将军得知,我好朋友被杀,都怪钟会……”

“国家,”信孝在草里低声说道,“此词语即便最早不是来自他所称,却是从他这里喊得最响亮而闻名于世。此后不久,袁准向朝廷谏言:‘今国家一举而灭蜀,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邓艾以万人入江由之危险,钟会以二十万众留剑阁而不得进,三军之士已饥,艾虽战胜克将,使刘禅数日不降,则二将之军难以反矣。故功业如此之难也。国家前有寿春之役,后有灭蜀之劳,百姓贫而仓禀虚,故小国之虑,在于时立功以自存,大国之虑,在于既胜而力竭,成功之后,戒惧之时也。’”

“袁准,字孝尼。有隽才,为人正直,甘于淡泊,以儒学知名,”有乐探眼而觑,摇扇说道,“魏帝曹髦被迫封司马昭为晋公,准备好了加九锡的礼物,司马昭假意坚决推辞,不肯受命。朝中文武官员将要前往司马昭府第恭请接受,司空郑冲赶紧派人到阮籍那里求写劝进文。阮籍当时在袁孝尼家,隔宿酒醉未醒,被人扶起来,在木札上打草稿,醉醺醺地写完,无所改动,就抄好交给了来要稿的人。当时人们称叹阮籍为神笔。袁孝尼与‘竹林派’交好,嵇康临刑前并不伤感,唯叹惋:‘袁孝尼尝请学此曲,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邓艾唏嘘不已:“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亦痛惜。听听听听听……听王戎说他也要来来来来来来……来拜别,毕竟王戎将军也是竹林七七七七七……七贤之一。我我我我就……就来找王王王王王……王戎,虑及今次出征,吉凶难测。先将我那次次……次孙,名叫邓千秋,悄悄托付给王王王……王戎加以关……关……关照。万一我及诸子有不测之祸,将来他跟随王王王……王将军作为掾属,也也也……也好替我家留根苗苗苗苗苗苗苗……苗儿。”

我实在憋不住,就悄悄挪地方。避去另处,正自畅快,忽听树上有箫声呜咽,我仰面瞧见一个庄严之人坐在头顶的树杈上目不斜视,流泪垂颊,吹着哀伤之曲。

既然这样,我只好溜往别处。却闻那神色庄重之人在树上凄声唱歌:“夜不能寐,清风之下操琴起。那自言是凤凰的鸟儿何时才能再飞回来?一生一世两相随。”

“是不是闹鬼了?”有乐见我慌跑而来,惑问。“你在那边看见了什么?吕安已被剁死,这支幽灵般的歌曲怎会仍飘荡在树林里,谁唱得如此哀怨瘮人……”

树后露出一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低哼道:“不要往吕家那边去,听说树林里经常有上吊鬼出没。”

信孝颤着茄子问道:“吕安他老婆是不是真的吊死在那边啊?”闻听歌声哀怨,长利惊恐道:“无论她在哪里上吊,冤死之人都要冤魂不散,怨气四处萦荡。我们别穿越太多,撞见鬼就惨了,尤其是女人容易变厉鬼,很难缠的。不如我们赶快回家去钻进被窝……”

“她哪里冤?”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转从树的另一边冒出,哂然道,“吕安的老婆若是果真有够节烈,被灌醉染指之时怎未上吊以明志?”

有乐啧然道:“她当时被灌醉了,怎么上吊?”长利憨笑道:“我见过有些喝醉酒的女子,在街上扑去搂抱别的男人亲个不停,百般纠缠,还乱摸别人。甚至有的女子发起酒疯,竟抱住马车扭腰狂舞,几条壮汉都拉她不下,稍按不住,然后又跳到水里去了……”

“酒醒之后呢,为什么不上吊?”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又从树的另一边转出,冷哼道,“却要等到最终被丈夫发现奸情,遣回娘家,糗事闹大了,才羞愧自尽。我早就看透这些女人了,所以绝不搭理她们。每当我妈和司马师逼我结婚,我就躲起来,多日不露面,让他们害怕,最终不敢提亲事……”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你躲去哪里呀?”

“那边,”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从树后露出多些,伸手朝树叶掩映之处一幢屋影指着说。“原先有座小庙祠没什么香火,被我征用。有时候去里面小住些天,安静地思考人生,以及玄学方面一些悬而未解的课题。”

“你安心做点学问多好,”有乐摆弄帽子,摇头叹道,“却去做官。就算司马师从来跟你交情非浅,他兄弟司马昭也待你不差,安份地当个司隶校尉就可以了,竟操弄兵权,还树敌这样多,能有好结果吗?”

“你扯得轻松,听说过‘形势逼人’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从树后探近,低哼道。“自从淮南之战以来,我从未失策,已远近闻名。我这样功高名盛的情况,哪能有好的归宿呢?不如跟你们学几手‘神仙术’,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遁’掉……”

“糟了,”有乐拾起落地的瘪帽,拍了拍,转面悄言道。“我们让这厮缠住要学‘神仙术’,已被跟了一路,怎么摆脱他?”

我遥听歌声哀怨未息,忍不住小声询问:“那边树上正襟危坐的唱歌家伙是谁呀?”

“吕巽,字长悌。”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之人从树后转觑道,“就是吕安那位异母兄长,曾与嵇康交好。可见旨趣不俗……你能想象吕巽看上弟媳美色,灌醉吕安的妻子徐氏后,将她迷奸,此等卑劣不堪的丑行竟会是这样高雅之人能做出来吗?”

“快跑!”有乐突道,“有个上吊鬼在你后边。”

陡见其瞬间骇异的表情,包括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之人在内,大家乱声惊叫,撒脚惶奔。

有乐拉着我边跑边笑,转头问道:“咱们甩掉他没?”

信孝拿着有乐掉落之帽,扔回其头上,说道:“似乎跑往另外方向了。没想到那厮居然会着了你的道儿……”长利憨笑道:“那个突然震骇般的见鬼表情很吓人,我们小时候都会让有乐吓到。”

“我了啦个去!”嘻嘻哈哈地跑了一阵,有乐他们纷纷叫起苦来,不知高低。“我们好像迷路了。那团迷雾呢?”

“坏了,”眼见炊烟四起,夕霞漫天,身处陌野,一片生疏景像,我亦难免惊慌。信孝在晚雾渐弥的林畔颤着茄子转顾无措,虞然道,“这可回不去啦。”

“都怪宗滴。”有乐探手拿住又从头上掉落的瘪帽,懊恼道,“乱带我们四处跑,这回惨了,变成古人啦。这厮去哪里了?我要批判他……”

“宗麟吗?”信孝闻着茄子寻觑道,“他好像没跟来。你们有没发现咱这儿人数变少了?”

有乐忙让大家排队,说道:“是吗?赶快清点人数。一、二、三、四……咦,怎么才四个?”

“简直了,”长利叫苦道,“我们把信雄弄丢啦。”

我们转身往回寻觅。有乐一路指挥着说道:“大家把队形铺开来找,进行地毯式搜索。”长利憨然道:“可我们就剩四个人,再怎么铺,也不像地毯。”有乐伸扇敲他脑袋,说道:“前次有个‘俾路支’或是哪儿的商人,给我家拿来一车毯子,以及白沙瓦一带他们当地产出的茶叶,跟我茶叙的时候,他向我介绍了有关‘飞毯’的传说。并且吹嘘说使用法术,可以让一张毯变得其大无匹。尽管能吹,后来他生意失败了,因为我们那个列岛的人不爱用地毯。使他滞销,一船毯只能拿来送人。即使这样没销路,我仍推荐他去万里小路充房他们这些公卿家里去试试看,结果他通过送毛毯的慷慨方法,在公卿那里走开了门路,结识了公卿家里做客的意大利人和英吉利人,成功地把他原本只是带来送礼的那点儿茶叶卖得很好,意外地发现了新的商路,亦即他们那里的茶叶,从而远销往欧洲热卖,且受王室和贵族欢迎,引起了西方对于所谓‘东印度’的向往……”

路边有个阿婆弯着腰拾荒,长利上前鞠躬,问道:“阿婆,有没看见我侄儿信雄?”随着水浇草叶之声簌簌曳落,树后有人哂然道:“阿婆怎么可能知道信雄是哪个?可见你们家族果然傻得可笑。你该这样问,有没看见那个呆头鹅一样的小傻子在这附近发愣……”

有乐摇扇来觑,瞅见宗麟从树后擞裤转出,便啧一声,说道:“有阿婆的地方,就能发现你出没。擞裤是什么意思?”宗麟系着裤裙带子,说道:“我刚解完手。那些说书戏文从来不提这些,真是太缺乏生活的真实感了,将来我若写‘鸢之梦’,一定不会这样忽略。我还要加入刚才经历的这个细节,就在我小便的时候,那个阿婆故意走近,装作捡东西,眼却往树丛里瞅来瞅去,赶都赶不开……”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你是年纪大了,肾虚才尿多。我们一般能憋个一两天……”宗麟闻言郁闷,转头问道:“阿婆,你看我像多少岁的样子?”阿婆瞄着他说:“估摸着差不多跟我一样罢,总该有六七十开外。”

“估摸?”宗麟恼道,“谁要你估摸?我一五三零年出生的,能跟你一样老?你看你是多少年出生的,时下是公元二六三年,司马昭准备伐蜀,投靠司马家族的文人袁准高喊‘国家’这个词语,为晋之统一天下摇旗擂鼓造舆论。而我要写的‘鸢梦’故事,将要发生在……”

有乐忙道:“别提什么‘鸳鸯蝴蝶梦’了。整那些东西没人看的,回家后你好好打你的乱仗就得,不要拿自己当文人。我哥说文人没用,写东西不能养活自己,还是当官好。当然能带兵四处抢东西更好,前次‘一向宗’抢了我家,我哥说抢得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屎……”

“能带兵当然好,”树后露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探觑着说道,“所以我要带兵,去抢阿斗他家的地盘。不过动身之前,须要先学几手‘神仙术’傍身,毕竟蜀汉那边,历来属于‘五斗米教’的地头,当过太守的那个张鲁本身就属于教主一类的人物,其教众有不少分布在阿斗那里。从前诸葛亮也是会法术的,他儿子以及徒子徒孙也很厉害,听说姜维亦有两下子……咦,那个形迹可疑的假阿婆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不小心被她听到了我刚才吐露的这些秘密,很快又向司马昭禀报,对吧?”

阿婆咧开嘴笑:“我是真的。”

“少来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从树的另一边露出,惊疑不定的转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用‘老奶奶术’扮成这个德性。你最假了。做人要坦诚,而你做不到。为什么这样虚伪,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阿婆咧着掉牙之嘴,走去有乐旁边弯腰捡帽,摇头说道,“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有乐忙要拿回帽子,说道:“别扯了,我看这个阿婆是真的老。不如我们大家捐点东西给她……”阿婆拉扯道:“不要你们捐东西。我不稀罕什么‘嗟来之食’,按照这一带的惯例,东西掉地就归我。不给就是抢劫,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啊!”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从树边转出,低哼道:“你看她扯住不放,手这么有力,分明是司马昭身边那个邵悌属下秘士乔扮的,听说他有些族叔很会蛊惑名堂,你是名叫邵流涕的那个,或者是邵流泪扮的?别装了,我知道你在使用‘老奶奶术’,以为扮成老阿婆就行?争辩无益,让我来亲手揭开你丑陋的真面目……”

说着,伸手去扒阿婆脸皮。捏住皱脸之腮,一拽不下,难免纳闷:“咦?竟有这么紧,什么样的人皮面具……”

阿婆悲愤唾骂:“你们这些坏蛋,竟敢动手动脚?公然打劫我来着,我要大喊非礼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被吐口水,便也忿然回唾,说道:“你才是坏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邵家的人为虎作伥,帮司马昭干尽坏事,杀害我偶像,连我都差点着了你们的道儿……还呸我一脸,我噗喂!”由于他们互唾口水,有乐躲闪不及,在旁边也沾到不少飞沫。

“总算帮你抢回帽子了,”因见我们溜掉,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揩着脸跑过来,追上我们,伸帽给有乐,说道。“须教几手‘神仙术’给我,当做报答。”

闻听阿婆犹在后边骂声不绝,有乐没接帽子,拉着我忙奔,懊恼道:“都怪宗滴!害我们找不着信雄,还惹一身臊……”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拿帽揩脸,跟随在后,问道:“信雄是谁?”

“一个薪俸比你高出许多倍的福气之人。”长利心情不好的说道,“你薪水没他高就别多问了。”

“我领二千石,收入不算低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擦脸之余,啧然道,“已然跟那些公卿差不多。见我待遇好,因而为自家姑娘前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司马师和司马昭也很热衷于撮合婚事,逼我将要走上绝路,只好自告奋勇领兵出去打仗,逃避没完没了的说亲……”

宗麟哂笑道:“你都快四十岁了,当然该结婚啦。不然在世俗的眼光里,你这样的异数,让人觉得不靠谱。司马昭内心难免也要犯嘀咕……你跟信雄那小子不一样,他是没人敢嫁。即使实俸差不多约达几十万石,来找他说亲的人仍是寥寥无几。”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觉难以置信,惊诧道:“他有几十万石?你们是哪儿的人啊……”

“我听闻信雄大概至少坐拥二三十万石上下,”宗麟转觑道,“信孝也跟他差不多罢?然而你俩加起来也不一定比我多,尤其是当年我势力强盛的时期……”

“别听他吹,”有乐抬扇遮嘴,轻声自笑。信孝摇头说道,“我没信雄多,差距太明显了。父亲偏心,有什么办法?”

“在我面前说这些,”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目光眨闪,在旁嘿然道。“不怕我日后起意去抢你们地盘?”

“你没日后了,”信孝摇着茄子说道,“况且你不一定打得过我们。世人只知我家那片列岛上的幕府制度和大将军执权之类设置,也和你们魏晋一样传承自汉代,却未必知道千年过后,我们那里仍然受曹魏的影响更深,无论打仗还是屯田,我们军队沿袭的其实是强盛时期的曹魏兵风。”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不以为然道,“就算有谁提前说,也没人信以为真。算命之人说我有机会取天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最多是想当大将军,为魏国将世道拉回正途。”

“诚如后人所言,”小珠子冒出来,在我耳后嘀咕道,“钟会是个文人,很有学问的,不是什么不知义理的武人,他要尽忠于魏朝,是极合情理的。所以钟会可说和王凌、毋丘俭、诸葛诞一样,都是魏朝的忠臣,并不是自己有什么野心。而他的谋略,还在这三人之上,亦且兵权在手,设使没有北兵的叛变,竟从长安而下,直指洛阳,那时候司马氏的大势如何,倒是很可担忧的了。钟会的效忠于魏,姜维的效忠于汉,又可称得是儒家道德之下的两个忠烈死士。有人以为汉魏不两立,谁知最后他俩并肩战斗,惨死在一起,此般命运使人悲痛莫名。”

我不禁讶问:“你怎么才冒出来,信雄呢?你和他去哪里了……”小珠子犹转未答,长利在前边欢然道:“我好像听到信雄那嗲嗲的说话声音了!”

“他在哪里说话?”有乐忙拉我跑过来问。只听一人哀泣道,“小孩儿你走开,不要站在旁边这样说话,严重影响我专心继续哭丧。”

小珠子在我耳边说道:“听见没有?信雄跟向雄在那边……”

“那边是我家。”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招呼道,“天已不早,大家快进来休息,正好在里面跟你们学几手‘神仙术’,天亮后我就起程,完成一段勇敢的征途,给后人留下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

“你哪有战斗?”有乐摇扇而笑,在晚霞之下转望着说道,“一路陷害人而已。咦,这不就是先前途经的那间荒废小祠么,你住在里面?”

有个家伙在院子里号泣道:“忠烈啊!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忠良不得好死,坏人一家却可以活千年……小孩儿你走开,不要又在旁边愣看。你脸上傻笑的表情严重影响我专心哭丧了!还有你那个不时发问的娇嗲声音,嫩得使我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样怎么行?再这样搞,使我郁怀难遣,就要愤恚死去。并且立刻死在你面前!”

我跟着从后边进门,看到满祠挂像,有乐摇着扇子讶问:“你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爷爷奶奶,怎么都是你一个人扮演的呀?”

“没办法,搬进来时急着挂些像框上去遮盖破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说道,“就照着我样子画他们像。”

“你全家都是你一个人扮演的?”我好奇地过来瞧,有乐伸扇指着黑眼圈儿的老太太膝上搂抱的小动物,转头问道,“老夫人怀抱里这只小猫熊也是你扮演的?”

“这就是我小时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回答过后,招呼大家,“快到这边来看,我和许多名人同框合像……其中包括司马师、司马昭,还有老太尉司马懿。邓艾在后边,被我故意挡住他,只露一点出来,让人认不清是谁。”

有乐伸眼而觑,逛过来欣赏道:“门边这幅画像很雅致,里面那些人似乎是竹林七贤,不过后边多了个小狗,破坏了整幅画的构图……”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郁闷道:“那个不是小狗,仔细看其实是我来着。他们兴致勃勃作竹林之游,却不肯带我一起玩。我悄悄跟在后面,从树丛里窥探……”

“你是竹林派的‘舔狗’,司马昭竟然没发现?”觑其失落的神情,有乐不禁好笑,“还让你在他身边爬到这么高……”

“未必没发现,”宗麟瞅着画像,头没转的说道,“司马昭也是爱惜羽毛的人,即便有心篡权夺位,却还未必真敢不计较名声。竹林派名士在当时自成势力,领风气于清流中间颇浮众望。素为司马昭刻意拉拢的对象,他拉不动的是嵇康。软硬不吃,便让钟会去试试。最后用钟会构陷为借口杀之。以此镇慑竹林中人,吓到他们不敢不合作。此后司马昭声称后悔杀嵇康,将一切过错推给钟会。这是他最老谋深算的一招狠棋,但这还不算最狠,后面还有一步棋更绝,叫做‘跨界打劫’,一局灭掉诸多构成潜在威胁之人……”

说到此处,没再言语,却瞥一眼前院,有个家伙在龛前哀哭道:“什么世道啊?为何竟连隐士也不得好死?吕家一个女人出墙而已,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只跟丈夫的异母兄长有一腿。谁能料到此种男女私事,竟害死了嵇康这样的不相干之人……小孩子你站远些,不要蹲这么靠近看我哭。你那个样子太可爱了,人见人酥,就像酥糕,我一见都酥。你想要我气死在跟前是不是?我立马愤恚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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