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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殊途同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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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暗箭从意想不到的角落悄搭弓弦,瞄准欲射,有只飞虫嗡的从额畔转出,似是叮了一下,抑或疾发微小器物猝击要害。我投眸瞥见檐上有人拈弓坠落,翻滚在我身后不远之处。飞虫嗡一声萦转而回,小珠子从信雄那边晃出来,悄收飞虫即隐。

“暗算人来着?”宗麟微哼一声,接住脱弦之箭,唰的抛回,掷插面门,打落爬到檐上探头探脑的另一名拈弓小兵,凛然转身,抬足踹那拈弓之人掼躯飞起,撞翻数个挥刀砍杀而近的乱兵。随即晃出袖铳轰倒门廊侧面冲杀而来的一个持矛之卒,转动六管腕炮,势如雷鸣霆击,震耳欲聋,殛毙多个掩攻上前的兵士。宗麟在烟焰闪灭之间冷哼道,“梁兴儿他们不理赵构、秦桧这伙权奸怎么想,从来最多只听副元帅宗泽、以及韩世忠夫妇号召,率领义军抗金,为了有力打击南侵的鞑虏,梁兴儿义军发明‘手炮’这种东西,当时还不算很厉害,黄天荡一带纷纷爆响,已足吓到贸然来犯的金兵。过了许多年,如今我这些牵机腕炮经过达芬奇他们一代代能工巧匠不断改进,成为‘神器谱’亦叹为观止的机括杀器,一千三百年后,奥斯曼帝国使者送来多少好东西巴结我,尤其是那个寓居京师的朵思麻,为苏丹坐望东方之余,特意派来土耳其肚皮舞嬢加以引诱,想跟我要。然而我并不好色,从来高雅,所以不给。”

因见有乐、信雄他们在旁掩着耳发愣,宗麟啧出一声,拽他们避进殿门后,催道:“还楞着干什么,赶快躲去里面。宫墙四周又爬上来更多人,箭如雨撒。”我被揪进去躲之前,瞥目所及,觑见宫墙上似又挂起了许多首级,悬在竿梢晃动,其中一些人头被浇油点着,在昏暗烟雾里亮若灯笼,外边传来喧嚷:“今儿这里要点亮很多宫灯。殿内有的是人头,赶快杀进去取来挂遍四处,让蜀地之人学一学怎样过元宵更热闹!”

“今儿是正月十八,元宵节期似乎已过了。”有乐伸头张望,不安的说道,“始于西汉的闹花灯,应该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这三天。元宵节是一年中灯火最旺的时节,当然这里要把灯与火区分开来。灯,是闹花灯;火,是放烟火。街头巷尾,红灯高挂,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等,吸引人们纷来观灯。自幼才华横溢,精通玄学,弱冠入仕的钟会联合姜维等蜀汉文武百官反抗司马家族的统治,顾不上过节,在历史上留下了忙碌的三天。丙子,钟会到了成都,派人把邓艾押送京师。钟会所忌惮者只有邓艾而已,邓艾父子既已被擒,钟会则独自统领大军,威震西部地区,于是下定决心反叛。钟会想让姜维率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锋,自己率领众军跟随其后。到长安之后,命令骑兵往陆路走,步兵沿水路走,顺流从渭水进入黄河,认为五日即可到达孟津,再与骑兵会合于洛阳,转眼之间就能平定天下。恰在此时,钟会收到了司马昭的信,他身边的卫瓘也收到司马昭的密信。丁丑,钟会把魏军诸将以及过去的蜀国官吏都请来,在成都的朝堂为郭太后致哀,并拿出假造的郭太后遗诏,说让钟会起兵废掉司马昭。随即钟会开始授官任职,又让亲信之人代领诸军,并把所请来的魏军诸将,都关在益州各官署的屋中,关闭了城门宫门,分派重兵把守。卫瓘诈称病重,出来住在外面的官舍。钟会相信他,对他也无所忌惮。己卯中午时分,钟会刚给姜维铠甲兵器,听外面有兵作乱,钟会惊问姜维如何是好。姜维说:‘但当击之耳。’双方在宫城内外展开激战,姜维率领着蜀汉将士和钟会部下迎战。姜维亲手格杀五六人,奋战而死。蜀汉太子刘璿、左车骑将军张翼、绥武将军蒋斌、太子仆蒋显等也一同被魏军杀死。乱兵诛戮姜维妻儿以及蜀汉太子刘璿和关彝一家满门,围攻蜀宫内外仍在负隅反抗的钟会将士和蜀汉将士。眼下满城杀戮,不知钟会在哪里?怎没看见他……”

“钟会完了。”宗麟揪他进来,蹙眉说道,“你别想了,魏将反击,势如疯兽一般四下杀至,谁能幸免?”

我听到侧殿有一道门里隐约传出压低的抽泣声,瞥及门下流出血汁,忍不住拉门悄觑,但见屋内伏尸遍地,角落染血的屏风歪斜倒塌,遮掩不住桌后三个小孩儿蜷缩哭泣的身影。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女童肩头有伤,犹在含泪强撑欲起,勉力护住身后两个更小之童。见我过来欲抱,那女童惕忙退缩,这时我看到她腰腹也有伤,正在流血垂淌脚下。

宗麟见我蹲身取药想给她敷伤包扎,便拉住我,微微摇头说道:“她快没救了,已流太多血。你要帮忙,就抱走那两个年小无伤的幼童,一路易带些,离开这里再找户好心的人家,交付别人收养……”女童似乎听到,眼眶垂泪,不顾伤重,在旁勉力拜谢,随即转面,轻手抚摸那两个更小的幼儿,哽声颤弱的说道:“这是西乡侯的后代。你们以后都忘了自己是谁的子孙,好好活下去罢……”

“西乡……”信孝颤茄惑瞅在旁,宗麟抱起一个幼儿给他背在肩后,眼圈微红的低叹道,“就是张飞将军的后人。亦算夏侯家族的后裔。你好好背着,别带丢了。若有闪失,到时候我打你就知道疼!嗐,你不要给那小孩儿吮茄子。又不是奶瓶,从他跟前拿开!”

随即往信孝身前又绑了一个包袱,将更小的幼儿放入,转头说道:“赶快走,我听到窗外有许多动静逼近……”

没等我反应过来,窗外突然有人探身而入,那年岁稍大些的女童发出微弱的惊叫。我转面瞧见她被几只粗手猛然拽出窗户,欲拉不及,只拿到一只殷染血迹之鞋。宗麟急抬袖铳欲瞄,窗外却先搠入长矛,纷扎而进。将宗麟逼退不迭,铳击窗边,震翻一人。外边有数个卒子张弩发矢飕射,接连飙箭猝袭不断,宗麟肩膀顷挨两箭,透衫穿过,几乎将他嵌钉在墙壁上。我忙拉他避出,宗麟闻听肩臂衣衫扯裂之声豁响,光着半边膀子懊恼道:“谁让你拉我躲出来这样狼狈,不然我跟他们拼了……”

有乐朝窗外涌入的乱兵挥扇说道:“拼什么拼,要不是她拉你急避,你就挂在墙上跟一幅肖像画差不多了。咦,我这扇子怎么回事啊?”信孝带着孩子在旁指点道:“你要先按这里,然后……”一矢飞至,倏临信孝颈前,这时有乐展扇而开,堪堪挡住。居然射不穿扇面,叮一声磕掉箭矢,却把他和信孝震得踉跄不定。

“你们这些鱼腩,”宗麟甩手抛投数枚铁叶镖,飕飕数下,放翻窗外挤入之人,复又转铳轰击涌进窗户的乱兵,顷间栽了一地。宗麟推开信孝和有乐,伸着腕炮惕觑之余,不无郁闷的说道,“跟你们组队真是太糟了!不知信照去哪里啦?”

我在旁问道:“那个被拽出窗户的小女孩怎么办?我试试出去拉她进来……”宗麟转铳轰击的间隙,微哼道:“她没救了。你出去也是多送一个,别便宜他们……哎呀,火器又卡住,节骨眼儿上打不动,早知道其竟有这样拉胯,我拿它跟美艳的土耳其舞嬢做个交易也值。眼下还是快溜为妙!”更多乱兵涌进来追劈,有乐忙拉我急避刃光削脊之势。

宗麟抡矛扫打,撂翻冲近之人,随即连戳多下,鸡啄米一般搠倒数人,后腰忽挨一刀。我虽扬臂荡出盾谶,震开刀锋,随着刃风掠及,宗麟腰后衣衫破裂,裤裙急坠,连忙用手提起,转身恼觑道:“刚才谁砍的?弄我裤子掉了,在小姑娘面前拉胯的形象何堪卒睹?自己站出来,给我出口闷气先……”正要一巴掌掴去,更多刀光迎头劈至,宗麟见不是头,提着裤子忙跑。顾不上狼狈,奔过来说道:“快溜去找个僻静地方,等我先拴好破裂松垮的裤头再回来厮打……”

“你还想找回场子呀?”信照从门外抢身急入,步姿与刀势浑合,形如走了个之字,瞬间掠刃撩翻数卒,清除追逼我们缠斗不休之敌,匆忙跑来抱住信雄便走,转面招呼道,“成千上万的乱兵杀进宫殿来了,赶快找地儿开溜吧!”

宫殿外杀声喧天,似已尾随而近。有乐忙问:“长利呢?”

长利混杂在逃奔的钟会亲兵里面,被一大群人追砍过来,他拼命跑在前头,叫苦道:“糟了糟了,要跑不掉。宗麟大人快放炮驱赶他们……”我伸头望见长利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箭雨中赛跑,长利时而超越往前,时而落在后边,两相拉扯,总算奔近前庭。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突然中了一箭,众亲兵簇拥上前掩护,随即许多亲兵纷纷中箭而倒。长利本已跑入廊下,却又忍不住返回,拉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绕避柱后躲箭。虽跑得快,却有接连数矢追袭其后,被我扬甩盾谶挡掉。

“宗麟大人这会儿哪有炮可放?”信孝背着孩子从门边颤望道,“他拉胯了。咦,那些史书记载说,当时姜维带着钟会左右拼杀,亲手杀死五六人,作乱的众将士格杀了姜维,又争相向前杀死了钟会。此时他应该挂掉了……”

有乐不甘心地挣扎欲出,在宗麟拽扯之下,伸头说道:“钟会在哪里?千万别挂那样快,我不想看他惨死在眼前……”一矢忽至,飕临其脸,嘴前斗然显现盾谶之形,将箭挡开。

我抬手看腕,纳闷而觑道:“先前好像不能用,这会儿怎竟又能使唤上‘盾谶’了呢?”小珠子转过来嘀咕道:“你看那个朱痕形态微弱,几乎没有。只怕跑去后面又不好使了,我觉得有黑暗势力悄伺在外,六壬禁制,相互抑克。”

一排蜀兵装束之人穿过侧殿奔来,沿廊分布,拉开强弩,射退涌近前庭的乱兵。继而又有一班文武官吏簇拥多个苍发老叟挤往殿前,挺躯挡在宫门外,为首的柱杖老叟颤巍巍地越众而出,面对密密麻麻围在宫殿外的兵戈,毫无惧色,立在阶上说道:“西蜀长老在此。蜀宫不容你们造次!”

有乐转望道:“他们走了半天,终于走到前面来了。咦,你为什么要捡那个胆子毕恭毕敬地捧在手里?阶下还有根大肠子,跟蟒蛇一样粗,你为什么不去捡呀?”捧胆之人的模样似是个蜀将,不顾遭文官们唾骂驱打,一路哽泣而至,指挥部众兵士张弩布防于两翼侧廊,悲恸之余,转面说道:“这是姜伯约将军的胆,刚才不知哪个混蛋随手乱丢,险些让人踩烂,我率部冒死抢到手,回头便拿去好生安葬……至于那条粗肠,我不知道是谁的。怎能随便捡?”

宗麟在有乐脑后抬手悄指,以目光示意胆是他丢的。捧胆之人似没留意,只在廊柱后垂泪不已。信孝见他一边哭诉一边挨打,不由惑问:“那些文官为什么这样对你呀?”捧胆之人任凭身后众吏打骂,并不还手,只顾摇头走避。宗麟低叹道:“他名叫蒋舒,跟傅佥同样属于姜维选拔的川将。二人颇有胆勇,姜维甚爱之。蒋舒随姜维北伐,出力多且功劳不小,却被蜀国解除职务,据说蒋舒对此怀恨在心,在协助傅佥守卫阳安关时,迳自出城投降魏军。胡烈乘虚袭城,傅佥力战而死,钟会大军长驱而进,尽得库藏积谷。蒋舒素为姜维器重,他出关降魏,投入胡烈军中。钟会梦见武侯诸葛亮,醒来要去拜偈,让蒋舒引领他至诸葛亮墓前祭祀。诚如倾向于尊刘贬曹的文人罗贯中所言:‘一日抒忠愤,千秋仰义名。宁为傅佥死,不作蒋舒生。’虽是得以苟存于世,蒋舒却从此为人不齿。”

望着他捧胆哭泣离去的凄怆身影,我鼻头微酸,垂眸转觑别处,说不出是何心情。

“谁能没有倾向?”信照叹了口气,说道。“倾向当然有。宗麟显然是站队在蜀汉这边的,先前流了多少回老泪。而有乐不知为何站到曹魏那边。所以他们俩同时都不爽司马家……你们站在哪边呢?”

长利憨然而至,说道:“我站在有乐这边。不论有乐支持哪一方,我都跟他站一块儿。”我点了点头,刚要言语,宗麟投来严肃的目光,说道:“女人闭嘴。其他人继续表达立场。”信孝背着小孩说道:“我站在孔明这边。”转面问信雄:“你呢?”信雄哽咽道:“我想回家……”信孝伸茄子敲他脑袋,随即转脖问道:“那你呢?”信照答道:“我当然站在诸葛亮和关公这边。难道世界上还有人不支持孔明、关公、赵云这些正派人物,反倒跑去支持司马氏父子以及他们身边那一堆奸佞之辈,这样太沦丧了吧?”

“或许日后还真有这号没品之人,”宗麟微哼道,“萝卜拔了洞还在,豆腐端了板犹存。恶势力从来不会真正消失。荼害人心,腐蚀世道风气,一有机会就黑暗重临,将来难免仍有坏人当道的时期大概也跟司马氏那个晋朝差不多一样混帐透顶。”

“不过我看你也很混帐,”有乐站到我身边,啧然道,“你为何这样对她?”

宗麟瞥我一眼,见我呶嘴在旁,便疾言道:“我是看这小姑娘还算乖巧,不想见其以后变得跟我老婆阿多那样混帐,搞得我非跟她离婚不可。我那个阿多,自居为一家之主,整天嚷着要儿子们去上什么‘男德课’,然而‘妇德’也很重要。难道大家都忘记‘妇德’亦须讲究吗?”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从门边露出,忍痛说道:“为免离婚,所以我不结婚。这样就不会被妇女伤害,你看那个向雄,便是曾遭女人深深地伤害了。头一次见面,他就抱怨说,一顶绿帽戴了几十年。并且辛酸地诉说其十几岁遭心爱之妇背叛的种种苦恼,以及作为老实人一路走来的血泪史。我见其可怜,就把他从牢狱里释放出外……”

有乐忙上前搀之曰:“你终于冒出来了,我以为你已经挂掉了呢。”

“按说他应该已经‘挂’了。”信孝闻着小孩子,愣望道。“史载景元五年正月十八日,钟会与姜维死于兵变,终年四十岁。当时钟会早就没了主见,倒是姜维率领蜀汉将士和钟会部下迎战。姜维手刃五六人,随即战死。姜维一死,大家争先恐后的去杀钟会,并糟踏姜维等死难诸人遗体以泄私愤。陡临生死关头,钟会更成没头苍蝇,和帐下数百人绕殿而走,被魏军全部杀死……”

“各种记载众说纷纭,从来各说各话,也未必尽可信之。”宗麟转觑道,“我阅过的史料看来更靠谱些,其记载称,钟会心腹部将丘建,也是护军胡烈部下旧人。钟会欲叛变,丘建秘密把消息传到胡烈儿子胡渊处,抢先兵变,导致钟会叛变未果,反而被乱箭射死……你看他果然中箭了。大家别帮他挡,让他再中一两支,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挨在门边摇摇欲倒,恨恨的说道:“先前我还以为是伯玉出卖了朋友,原来是丘建。若不是今儿鬼使神差,我戴了你这顶帽子,恐怕真要死在姜维旁边。钟邕却换了一身与我先前相似的冠冕装扮,因而更多乱兵纷纷朝他那伙人追杀去了……”有乐拉他进来,我见又有箭至,扬手甩出盾谶,往有乐身后挡开流矢。

有个秃小孩从门后冒出来,急打手势招呼道:“这边这边。快带钟大人往这边溜,跟我来……”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不顾有乐拉扯,犹自挣扎道:“可我侄儿钟邕还在外边陷于险境,我怎能不顾而去?”

“你那些侄儿没救了。”有乐啧出一声,摇头说道。“造反之前你应该想到家人会有何下场。幸好你没结婚,不然你妻儿也要跟着挨宰。你看看夏侯家,就算没公然跟着谁谋反,也快被宰光了。你偶像夏侯玄的妈妈德阳乡主本姓秦,夏侯家被屠戮三族之后,连她们秦家也跟着遭殃,仅余侥幸没被杀光的少数族人分批遭流放到乐浪郡和带方郡那边,仍被司马家族派去遣送看管的爪牙折腾欺负,有些秦氏族人忍辱偷生,在高丽那边繁衍下来。另有一拨秦氏族人冒死渡海,逃往九州诸岛。入乡随俗改称‘惟宗氏’,历来重视祭祀祖宗仪式,此后为了跟我家祖先争夺一块名叫‘津岛’的宝地历史上属于谁家最先踏足,他们故意改其家姓为‘岛津’来恶心我们。我哥说他们家那个义弘最可恶了,四处出书说他们家最先到的,比我们家渡海来得早……”

长利在旁憨然称是:“你看姜维都身死宗灭,一个宗族全遭屠戮,妻家也未幸免。当初咱们家祖先倘若不跑就完了。诛几族肯定能诛到我们,因为咱们是曹家的宗亲,就在曹仁他们村旁边……”

“所以这趟是寻根之旅?”宗麟不顾裤坠,提手卯有乐脑袋,恼哼道。“你敢说不是为了钟会这厮,拉大伙儿一起干冒奇险,害我裤子都掉了,衣袖也少了一边,落得如此狼狈,图啥?”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拭泪之时,转面瞅见信孝前胸后背都挂有小孩伸头愣望,便讶问一声:“去年见你还是单身,孰料这么快就有两个小孩了,带着不累?”信孝闻着孩子,苦脸摇头,说道:“西乡殿的血脉。不是我自己的拖油瓶……”

“救救孩子!”窗外有个妇人从血泊中捧起小孩欲递,却被乱兵揪发拽倒,抢去小孩儿,啪一声扔往阶下。我急欲爬出窗户,乱矛纷搠而入,宗麟忙拉我回来,抬起袖铳,并没轰响,不禁懊恼,拽我急避之时,裤子又掉,几乎绊摔,忿懑道。“咱们还是快走为妙,这里没搞头了。”

秃小孩儿在后边门畔招呼道:“快跟我往这边跑,沿着曲廊幽径,我发现有一条去处……”小珠子转过来惑问:“你是谁呀?先前我似乎听到你朝草木幽深处吐舌头说了几句后世某个名人之言,你是怎么晓得的?”

“或因我去过。”秃小孩儿乱转脑袋,愣望道。“有一团迷雾就跟去年我们那座小祠堂附近出现过的奇异景像差不多。不小心走过去,出来就是另外的地方,抑或不同时候,过去或者未来……谁跟我说话?”

“向家的小孩儿,走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自忍伤痛,勉力挥臂驱逐道,“不好好念书,四处乱跑。你又逃家,想让向匡他们着急是不是?这里很危险,赶快回家!”

“这里不论距离谁家,都远着呢。”有乐拉他起来,眼见箭穿肩背,血染衣甲,不禁在旁摇头叹道,“你伤势不轻,还是先别急着为向家的人操心了。据我所知,向家的人甚至连‘八王之乱’乃至更乱更糟的‘五胡十六国’时期都能熬过,他们生命力强,很能繁衍,善于适应环境,就跟小强一样。所谓‘小强’,亦即‘甲由’,学名为蟑螂。佛法东传,道路艰难。至魏晋时期还未见大有起色,幸有向家的人帮着广为传播,南北朝时期不少热衷传法的僧众来自向家,甚至不乏高僧源出向氏门下。他们家族历代省食俭用,热心于救济世人,常在灾荒之年慈悲地广布粥厂,籍以传法于民间。尝谓一碗甜粥,承载天下道义……”

“生存能力强的方面,也跟有乐他们家差不多。”宗麟摸出铁砂丸,扬手朝窗外激撒一拨,驱开绰矛纷搠的乱兵,转身拽长利避离门边,蹙眉说道。“你这憨头憨脑的楞小子,瞅着没多少过硬的本领,命还挺硬,先前怎竟跑那么远,如何去跟钟会那伙分头逃窜的败兵混作一处?”

“先前我在外面,瞧见似是钟会一伙被乱兵追杀,就去帮忙。”长利憨然道,“硬起头皮上前看见一个脸颊有胎痣的家伙朝着绕向宫殿墙外奔蹿的那拨兵将大喊:‘钟大人,等等我!’许多乱兵闻声去追,纷纷撇下另一拨且战且退的兵将,顾不上围歼净尽。没等我看清楚绕着围墙逃窜的那些人里面究竟有没有乱兵纷嚷要杀的钟会,脸颊有胎痣的家伙已连挨几箭倒下。我正自愣望,另一伙人簇拥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慌张而至,后边也有乱兵追砍。我们就跑作一处了,说来好险,连我也差点儿挨两边厮拼之人乱砍,要不是跑得快,几乎挂掉……”

“脸颊有胎痣的那厮便是丘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闻言纳闷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天有不测风云,”宗麟朝窗口扔了把椅子,不知砸翻了谁在外面,他瞧亦没瞧,转面叹道。“先前我见姜维不时看天,其实人心亦更难测。世人善变,然而有的人心肠一直好,有的人从来心地坏。你的亲友里面既有一贯心术不正之人,例如那个爱装好人的荀勖。亦有善恶不辨之人,比如你兄长钟毓。而你这厮从来看不清朋友,栽跟头是迟早的事情。卫伯玉和姜伯约,谁更要命?”

“这样对待姜伯约及其妻女家眷,你们还要脸吗?”扶杖老叟颤巍巍地立在阶上,在蜀吏簇拥中愤然发指,朝密密麻麻涌近的持戈乱兵斥责道,“卫伯玉在哪里?素闻卫瓘出生于儒学世家,高祖卫暠在汉明帝时是着名的儒士。父亲卫觊,曾任曹魏尚书。因受家庭的影响和父辈的熏陶,卫瓘青少年时就以‘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受到邻里、亲朋的称赞。他的好名声是真还是假?难道儒家的书白读了吗?”

数拨急雨般的疾矢飞来,顷间射倒防守两侧廊下的兵士。闻听矢落如雨打墙壁,有乐转望道:“捧胆之人跑去哪儿啦?他那些手下兵士用光了弩箭,拿什么来防守两翼侧廊,却愣在外面当活靶子给人一波射掉……”我扬手甩臂欲出盾谶不及,倏见箭矢飕然穿透进来,纷乱射入殿内,躲避不及的人瞬即遭殃。我挥甩数道盾谶去挡接连飙入的乱箭,宗麟和信照亦在旁边各展本领,帮着打掉纷至沓来之矢,有乐搀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躲开,长利拉着信雄和信孝亦忙走避。

箭雨过后,投戈又至。簇拥在殿门口的蜀吏东倒西歪,剩余渐已不多。遍地尸体之间,犹存少数带伤挂彩的蜀官相互搀扶,勉强站立不倒。阶下一个腹部穿箭的年老官吏坐地痛哭:“大汉要亡了!这回真的要亡了!我辈苦苦维持残局至今,苦心孤诣老臣心,有什么用?”

“卿云,指的是一种带有祥瑞之色的美丽彩云,”围住蜀宫的乱兵越来越多,有个中年汉子束发缓带,在兵戈林立之间给旁边的青头少年指点天色,温言道。“《尚书》谓:‘卿云烂兮,紤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兮复兮。’胡渊,你以后要多读点书,不要只知杀伐。我在泰山的时候,那些文士在背后说我‘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他们会什么,文人就会乱嚼舌。抗御胡虏扰边,需要的是我这样的勇者,从来恩威并施,镇住各族。正如襄阳民众歌颂我素有惠化的那样唱:‘美哉明后,俊哲惟嶷。陶广乾坤,周孔是则。文武播畅,威振遐域。’绝非我故意让襄阳耆旧写歌传颂,不要相信邓艾、钟会他们乱说。其实我历来也读书,擅用计谋,才能帮助相国司马公先除邓艾、再灭钟会……”

“泰山太守胡烈,”宗麟在殿内低哼一声,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觑,哂然道,“杀你的人来了,就在外边。”

信孝见我投眸望外,瞠似不解,便抱着孩子在旁悄言释之:“西晋将领胡烈,字玄武。其在曹魏,累迁泰山太守、襄阳太守、南安太守、右将军、荆州刺史,参与魏伐蜀之战。司徒钟会谋反时,胡烈挑动军士对钟会的对抗情绪,诱使其子胡渊率军攻杀钟会。此后担任秦州刺史期间,与当地民族部落失和,引发秦凉之变。泰始六年六月戊午,胡烈大战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遭到秃发军围困,没人救援,兵败阵亡。其为官属于‘激反民变’之辈,不只会煽动兵变对付钟会,最后还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激反边民变乱,先屯兵于高平川,后派兵进占麦田一带的‘河西鲜卑’聚居地,终遭愤怒的鲜卑族人围杀。五胡作乱的源头之一,各个肇因里也有他的份。最终闹到晋灭,无数百姓跟着遭殃,他被称为‘国耻’。”

“旁边那个拎着几颗首级的青头少年是其子胡渊,小字鹞鸱。”宗麟低哼道,“钟会决心反叛,把胡烈和众多将领囚禁于成都城中。钟会亲信帐下督丘建过去是胡烈旧部,因怜悯胡烈而请求钟会,允许安排亲兵为胡烈等将领运送饮食。胡烈暗中命亲兵与在外的儿子胡渊联络,欺骗说:‘丘建秘密传出消息,钟会已经准备好大坑和数千根白色大棒,想要以赐给每人一顶白帽并拜为散将的名义,将城外所有驻军都引入城中坑杀。’此讯息被亲兵一夜之间传遍钟会军中,导致士兵们自发地攻入成都杀死钟会等人。胡烈之子胡渊时年十八岁,身先士卒,攻杀钟会,名扬远近。”

信孝抬起小孩闻了闻,说道:“胡渊随军参加钟会的灭蜀之战。蜀国灭亡后,由父亲遣人告知钟会企图谋反,便和卫瓘一起诛杀钟会。后来在‘八王之乱’时受赵王司马伦调度、与齐王司马冏军队交战,屡次获胜,却被成都王司马颖打败而投降并被杀。最终报应来了,这个‘成都之乱’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在成都作乱,使无数民众遭殃。与其父一同为镇压钟会出力,帮助司马家族篡权称帝。结果却是毙命于司马家族内讧争权的‘八王之乱’,遭诛成都,在蜀人面前结束其罪恶的一生。”

“我更想他父子现下就结束其罪恶的一生。”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啧然道,“况且我还没死成呢,你们别在旁边透露太多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有乐搀扶抚慰:“你血槽很厚,再多抗一会儿。”以眼色悄示我过来包扎敷创,我给宗麟裹上臂膀缠绕的布条儿,正要转身察看其腰后伤势,门外有个乱兵伸戈扎倒台阶下那个痛哭的年老官吏,叫嚷道:“不打仗也没好日子过,打赢了才有机会活得像人。”

“人是这样的吗?”扶杖老叟颤巍巍地立在阶上,加以指斥。“看看那些遭你们残害狼籍的妇孺尸体,禽兽不如。还自诩为好人?让卫伯玉过来看看……”

那个乱兵挺戈扎去,却被扶杖老叟抡倒,撩飞枪戈,扫躯滚下台阶。

“西蜀长老,”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负一只手在腰后,慢慢走来,往前接绰飞落之戈,单手持拿,斜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磨擦声音。他迈脚登阶,行至扶杖老叟跟前,微一侧首,说道。“卫伯玉没在这里,我觉他不在场更好。因为场面只会越来越难看。我要犒劳众多兵士,却拿什么来奖赏他们?好在有成都这座丰饶之城,面前的蜀宫更有很多东西可拿……”

扶杖老叟见他意欲入内,便加阻拦,说道:“蜀宫怎容尔辈不请自入、说进就进……”话未及毕,倏然长戈掠颈,疾抹而过。话声忽断,没了声音。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脚步未停,看也没看,旁若无人地拾阶而上,从扶杖老叟旁边走过之后,人头方才离颈落地。

有乐惊啧一声:“这家伙是高手!”但见柱后转出一人,垂眉低撇,形如八字,悄收长剑回鞘。

信照抬刀,却被宗麟按手阻止,说道:“莫杀历史名人。其虽死有余辜,不该由我们来杀他……”长利瞅见八字眉之人跟随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身后登阶而上,抬指憨问:“后面那个也是杀不得之人吗?与其等着他来杀我们,不如先溜为妙。”

“后边那厮是田续,无终人。”我为其察看伤势之时,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其乃议郎田畴从孙。魏文帝曹丕称赞田畴的德义行为,因田畴父子皆死,并无后嗣,于是赐田续爵封关内侯,并作为田畴的后嗣出任曹魏将领。”

信孝闻着孩子说道:“景元四年,曹魏大将军司马昭下令讨伐蜀汉,田续任镇西护军,随镇西将军邓艾征伐蜀汉。蜀将姜维与魏军相持于剑阁,邓艾领兵从阴平小路到达江油。其间,田续曾违抗邓艾不肯前进,差点被邓艾斩杀。之后,邓艾在绵竹击败蜀将诸葛瞻父子,姜维因此退往巴郡。钟会趁着蜀兵后退而进军到涪城,并派田续与王烈、庞会等追击姜维。蜀汉后主刘禅投降后,钟会诬告邓艾意图叛逆,邓艾被捕并押送回洛阳。后来钟会谋反事败被杀,邓艾原属下意欲追回邓艾。卫瓘先前与钟会一起诬告邓艾,害怕邓艾回来后再追查会牵连自己,利用田续与邓艾的私怨,唆使说:‘可以报江油之辱矣。’让田续去追杀邓艾。最终田续在绵竹与邓艾相遇,并斩杀邓艾、邓忠父子。此后事迹不详。”

宗麟去角落里系着裤带儿,头没转的说道:“西晋陈寿所着《三国志》内,田续之名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田畴传,对田续的记载仅有其名,封关内侯入嗣田畴,未记载其所任官职;二是魏灭蜀之战的相关人物邓艾、钟会的传记中,仅记载魏将田续随军伐蜀和斩杀邓艾,未记述其出身。名为田续的他们或为一人,或只是同名。不过后世史家认为应该就是他,至于为何从此没了下文,或许是因他也在这时候玩完了……”

“那就是可杀了?”信照绰刀说道,“让我诛之。”

“先别诛。”有乐忙道,“这会儿他大概还没去追杀邓艾呢。你别干扰历史的脉络……”

“既已接到钟会了,”我在旁为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切箭敷药,眼睫不抬的说道,“咱们赶快走吧。”

“能去哪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头悲叹,“我命该止于此,只是心犹不甘。就这样功亏一篑,怎能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人?眼下满城尚在厮杀,我仍有不少分散四处的部下,不如赶快去召集他们会合残余的蜀汉兵将再作抵抗,搏一搏看还有没有机会……”

“你没机会了,”有乐劝说道,“司马昭棋高一着,你已遭围困在此,连蜀宫也出不去。不如随我们先穿越走,试试使用‘回程卷’,到你们以为的海上仙洲去避一避。隐姓埋名,从此安心种田吧!这有两个小孩给你带去抚养,将来也不至于老无所依。”

信雄在旁愣问:“为什么历代有那样多人渡海远徙呢?”我瞥他一眼,垂睫不语。

信孝闻着小孩脑袋,说道:“爱搞株连,动不动就灭人几族,谁受得了?不走难道留下来被灭宗屠族啊?咦,小珠子你为什么绕着我后边那小孩儿转悠,却哼什么小调儿……”小珠子不搭理他,自顾在小孩儿额畔转来转去,轻声哼吟:“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我瞥她一眼,启口欲问,有乐先在旁悄询:“包扎好了没?他伤势如何……”

我摇了摇头,正要回答,外边悲声骤起。我从窗边悄投一眼,只见乱兵在宫墙角落围着一堆伤重的将士,见犹躯背相靠着聚在一杆残破的曹魏大旗下拼命反抗,便搬来热油浇洒他们身上,随即投火点着他们。我不忍再看,移眸之时,听到他们在烈火中哀声哼唱:“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吟什么七步诗,不用七步你们就化成灰。”有个阴着脸面的无盔将领按剑凛视,在阶上投洒肃杀凛凛之影,沉声说道,“真若忠心,不屑于跟钟会谋反。司马相国才是忠厚长者,你们全瞎了眼。居然跟渗透进我们当中的敌对之人串通一气,别忘了自诸葛亮以来,姜维他们多少回起意北伐,蜀国亡我们之心不死。如今造成这个后果,一切责任在蜀人!”

“庞将军所言极是,”一个满脸横肉之人握着大刀在阶旁忿然质问踩在脚下犹未咽气的蜀吏,掴之曰。“事已至此,你们为什么要反抗?生命何价,和平如此可贵,恃仗有东吴势力在背后拱火,帮你们撑腰吆喝,蜀人真要打到不剩一个吗?时势变了,反抗就是不义,清谈才有生路。知不知道什么叫‘清谈’?就是莫谈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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