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又名扶桑。”宗麟仰看苍梢,在我旁边说道。“西晋植物学家嵇含所着的《南方草木状》中,就有朱槿的记载。晋代陶潜《闲情赋》云:‘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扶桑,传说日出的地方。这里代指太阳。唐代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诗云:‘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因谓为日出处。亦代指太阳。”
“宋代《太平御览》引郭璞《玄中记》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信孝闻茄而望,出来说道。“明代李时珍称:‘扶桑产南方,乃木槿别种。其枝柯柔弱,叶深绿,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李时珍认为‘东海日出处有朱槿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比之,后人讹为佛桑,乃木槿别种,故日及诸名,亦与之同。’认为佛桑是朱槿之误。明代诗人桑悦《咏扶桑》诗云:‘南无艳卉斗猩红,净土门传到此中。欲供如来嫌色重,谓藏宣圣讶枝同。叶深似有慈云拥,蕊坼偏惊慧日烘。赏玩何妨三宿恋,只愁烧破太虚空。’他把扶桑的美与佛事结合起来进行赞美,更加使人增添了对扶桑的喜爱。”
宗麟说道:“‘扶桑’最早出现于《山海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说的是东方有一个为太阳洗浴的圣地叫汤谷,在汤谷之上就是栖息太阳鸟的扶桑树,太阳鸟每天从扶桑树上起飞,巡天一周,照耀四方。后世普遍认为,《山海经》记载的扶桑神话就发源于古代日照天台山,所以在传说中,天台山也叫扶桑山。还有一个说法,扶桑是远古时期东海里的一棵神树,太阳从那里升起。”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山海经·海内北经》这样写:‘倭国在带方东大海内。’这说明古人对‘扶桑’、‘倭国’的概念是泾渭分明的。即使在后来的《后汉书》中出现了‘扶桑国’的称谓,‘倭国’和‘扶桑国’都分开立传,从未混淆。有人认为,倭国不是扶桑,扶桑在更加遥远的东方。在公元五世纪时,中土已有僧人到达扶桑。有些人说中原史书,诸如《梁书》‘扶桑传’所指的扶桑国应远在美洲。原产于墨西哥的棉花,即具备扶桑木的全部特征。”
“其实是牵强附会,”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还有人说系指山东曲阜。‘扶桑’一词早就出现在屈原诗句:‘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扶桑既是日出其间的东方神木,那么它在何处呢?持此说的人认为,所谓的扶桑国,事实上并不存在,而是有人把孔子的出生地‘穷桑’,误传为‘扶桑’了。‘扶桑’古时可能指的山东某个地方。扶桑国的来历出自《梁书》记载的慧深,日照天台悯寺与《梁书》慧深考证又有不同看法。古时候的中原人分不清楚我们那片列岛的地理究竟怎么回事,那上面并不只有‘邪马台’一个地方。无论他们所说的‘倭国’还是‘扶桑国’,事实上都在我们那边,只是分布方位不同,有的地方更远些而已。毕竟我们那边是一片列岛,不是只有一个岛屿。那边的人,除了极少古老土着,其余皆来自中原和高丽的各地迁移之民。而古老的土着倭族生息之地便被《山海经》称为‘倭国’。日后迁徙渡来之人聚居的那些充满中原古韵的地方则是真正的‘扶桑国’。到了我们生长的那个时候就没有分别了,各路‘渡来之人’早就跟土民‘倭人’混在一起。曾经分散的各聚居之地最终走向中原文化喜欢的大一统,普天之下,无非皇土。”
“你看那棵树上,有些小鸟在哀叫。”长利指给我看,说道。“似是还不会飞出窝外的雏儿。”
“它们的父亲已有好些天没回来,”一个抱薪的秃头小子在树下红着眼圈说道,“或许不会再出现了。今儿它们母亲又遭人杀害,留下这些雏鸟在窝里等死,真是很缺德。”
有乐转头问道:“要不要也捉那些雏鹊来煮粥吃掉?”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瞥他一眼,退回屋内。有个提刀汉子在院落里恨恨的说道:“那个杀害母鹊的家伙,我记着他哭丧脸的样子。下次再遇见,决不会放过他!”
“那是邵悌,你不能拿他怎么样。”有个秃头长者在龛前摆放东西,脸没转的说道。“此类宵小之辈,帮着司马家族那班权奸为非作歹惯了,谁也奈何不得他们。吕安的异母兄长在司马昭身边做官,干了坏事不也跟没事似的,还在外边四处晃悠,谁敢找他问罪?这帮家伙不闯进家里抽你都算客气了。向匡,你自己悠着点儿。”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提刀汉子在院落里劈柴,忿然削桩绽裂,闷声说道。“我一定干掉他!”
“我忍不住也想干掉个人。”宗麟在廊间瞥觑青冠锦氅之人进入祠内的身影,低哼道。“不信命运果真难以改变……”
“他吗?”有乐伸扇悄指,随即啧然道,“此时杀他有何作用?卫瓘眼下还跟钟会站在同一边,此后以镇西军司、监军身份参与伐蜀战争。蜀汉亡后,他与钟会一道设计逮捕邓艾。由于有份参与陷害邓艾,生怕日后遭到报复,卫瓘唆使田续追杀邓艾父子于押解途中。他跟钟会既是联手坑害别人,又互相坑害的关系。钟会还使用一石二鸟之计,先派卫瓘以少量兵力到成都收擒邓艾,企图借邓艾之手将其杀死,再把卫瓘之死作为邓艾谋反的罪证之一。卫瓘心知肚明,但不能拒绝,便去了成都,冒死犯难深入险境,活捉邓艾……”
“总之,钟会这种人,我不想跟他相处太多。”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钟会的兄长钟毓曾秘密地对司马昭说:‘钟会爱玩弄权术,不可过于信任。’日后钟会反叛,钟毓已经去世,司马昭思念钟毓的功勋与仁贤,特别宽宥了钟毓之子钟骏、钟辿,官爵如故。”
“其实不是这样的。”有乐摇头说道,“他名声臭,是因反抗司马家族,失败后当然被司马家族建立的晋朝那些文人和官史一味抹黑,谁还敢替他说好话?就连西晋史学家陈寿亦认为钟会虽‘精练策数’,但‘心大志迂,不虑祸难,变如发机,宗族涂地,岂不谬惑邪!’并指姜维‘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连姜维也让晋朝那班御用文人踩得那样难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哪有公允?晋朝那些写书胡编乱造的文人,甚至还把钟会捏造成‘瘟神’的形象。后世也跟着干宝这类文人一起以讹传讹,说钟会是瘟神,哪有一点儿靠谱?”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那你说他其实是什么样的人?”
“顶多是个混蛋。”有乐抬扇掩嘴,小声说道。“有点小坏,或许也还稍算不失几分可爱。然而我不想跟他去成都,咱们还是赶快设法溜走为妙。”
“不如我们试试撞墙罢?”长利憨然道,“直接撞去跟信照他们会合,省去许多折腾。”
有乐伸扇一指,说道:“好啊,你先去撞,我们跟在后边,等你撞过去,我们也一起过来了。”长利摸了摸硬墙,缩回来说:“是不是要先念什么咒语才行呀?可我不知道咒语是啥……”我见他瞅过来,便摇头而笑:“咒语吗?我也不会。”
信孝闻茄转觑,说道:“或许小珠子清楚,她好像‘通天晓’一样……”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谁说的?我也不会。前次我们一起穿越去‘炼金术士’那边,想是因为有那个谁在……现在没他,我觉得不行的。除非清楚地知道密咒,才能唤醒你们身揣之物的穿越功能。”
“秘语是不是这样啊?”我凭借昔在东明寺那尊巨像旁边见闻所留的记忆,伸嘴跟小珠子悄言几句。小珠子摇晃着说道,“差不多,好像也没齐全。我再补几句,但还不太够。记得似有十六句还是十八句来着,咒诀要全念齐活,其连续串成瞬间开通时空穿梭隧道的密钥,唰的唤醒你们身揣之物的穿越功能……”
“我记得还有这样两句……”有乐掏扇展开,找给小珠子看,说道。“当时我也在不动明王那里,觉得这句有点像中奖号码的暗示,就留心记录下来。后因常跟那蚊样家伙穿越多次,另又留意到他念念有辞之时,还提到这句……瞧,就记在这里,似乎也跟瓦罐开彩的中奖数字暗示有关。”
小珠子在纸扇上移来扫去,说道:“这句念作‘萨缚尾觐南’,意为‘一切障碍’……但好像还不太够。”
“我随那蚊子穿越也不少回了,”宗麟凑眼而觑,低言道。“曾在金字塔那边听到他念什么‘咀罗咤’、‘萨缚他’、‘吽’……”
“‘吽’的意思是‘摧破’。”小珠子在纸扇上滚动来回,琢磨道,“‘萨缚他’,意为‘一切处’。咀罗咤,意为‘叱呵破障’。”
“我看凑齐这些密咒大概差不多够用了,听起来很有威力的样子。”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不如先推信雄去撞墙试一下,他头硬……”
“他哪里头硬?”有乐伸扇击之,敲打信孝脑瓜,说道。“其实软得很。我上次用力一捏,头壳竟瘪凹进去一些,将手拿开之后,才慢慢恢复。不如推你脑袋去撞一下试试看,我觉得你头硬。”
“你们先琢磨,我赶快去收衣服。”趁他们凑在一起嘀咕,我从廊角跑开,急忙去收拾晾在外面的衣履,瞥见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祠堂里匆匆跟青冠锦氅之人交代几句,似是催促那人去准备起程,将其打发出门之后,又奔回廊间,急不可耐的问道,“你们躲在一边切磋什么来着?是在交流‘神仙术’吗,快教些给我……”
有乐见其跑来,便抬扇遮嘴,低声说道:“我们不妨先拿钟会去做尝试,推他脑袋撞墙……”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万一他也跟我们撞过去了,怎么办呢?”有乐移躯背对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悄言道:“那就再推他又撞回来。”
我收完衣服,打包回来,看到墙边竟然空无一人。不禁惊慌,转觑而问:“他们去哪里了?”一个抱薪走过的秃头小子亦自愣望道:“刚才好像还在这里……”我不由懊恼道:“现下去哪里了?是不是把我撇下,一古脑儿撞墙走掉了呢?”
“糟了,”我兀自在墙这边团团转,听到混乱的脚步声跑过,有乐在墙的另一边叫苦道,“吃了钟会的田螺闹坏肠胃。影响了神仙术的施展,以致突然打断穿越时光的玄奇进程……”
“你为什么早膳也弄螺蛳?”信孝质问道,“连粥面碗里也有,一吃就闹肚子,还让不让人干点儿正事了?”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祠墙外边亦自郁闷的咕哝道:“临走之前再吃点儿,有什么不好?前往成都展开刀光剑影、充满腥风血雨的壮烈征程以后,未必还能有这样的田园气息可以回味……至于螺蛳,这些问题都不大,清清肠胃就好。问题是谁先占坑了?让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排队等候,真是不够意思!”
“那是宗麟吧?”长利憨笑道,“他身法很快,一闪就进去了。我们委实等不得,只好跑到外面乱寻幽僻所在。”
“怎么这样多人排队上茅厕呀,实在等不了啦。”宗麟从屋内卷了一幅字帖出来,朝茅厕那边张望道,“信雄,你陪我去外面。”
信雄在廊下发出甜嫩之声:“我也想屙。”我惊讶道:“咦,你还会说话?”
“那就一起去。”宗麟招呼道,“一人在一边。”
我听到噼噼啪啪之声,有乐亦在墙后纳闷道:“哇啊,谁在那边放鞭炮?”宗麟问道:“另一簇树丛里是谁在拉得热闹?”
随着脚步声跑过,信雄从另一处发出甜嫩声音,说道:“不认识。”树丛簌响,里面有人悲愤道:“小孩儿你走开!我大便你也来看,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信不信我立马愤恚死在你面前?”
“哦,是向雄呀?”有乐啧出一声,在树丛里唏嘘不已。“没想到他也‘中招’。如此忠烈耿直之士亦不能幸免,可见这些螺蛳确实厉害!”
“为什么她吃了就没事呢?”信孝伸茄出树叶掩映间隙,朝我从墙头探觑的脑袋指了指,惑问。“昨晚她也吃过。却跟没事儿一般……”
“人跟人不能比,”有乐憋着脸说道,“何况女人本身是一种奇怪的事物,其构造独特……”
“拉大便的时候不要提女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卯着劲儿在树丛里闷哼道,“太俗!不如我们另说点儿高雅话题,比如玄学方面,你认为谁的造诣最名副其实?”
“还用问?夏侯玄。”有乐扔来一颗鼠儿果,啪的打在我头上,笑觑道。“看什么看?你怎没着了道儿?”
我缩回脑袋,忍笑说道:“我就吃些米饭而已,夹过几箸蔬菜,又没吃螺,也不喝汤,怎么会‘中招’?”
“可惜夏侯玄再厉害也难免着了司马家的道儿。”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憋着劲儿咕哝道,“以后大家吃东西要小心,提防下毒。司马家族很会玩这些手段,夏侯玄的姐妹夏侯徽,本是司马师的元配夫人,后来却被司马师毒死。夏侯玄的母亲德阳乡主,是大将军曹真的妹妹。有一次她吃东西,从菜里夹出一只死老鼠。夏侯玄的叔叔夏侯霸一看到,不免吓坏,起意奔逃投靠蜀汉的亲戚,想劝夏侯玄一起离开。夏侯玄说:‘我怎么能为了苟存自己而投降敌国呢?’司马懿去世后,侍中许允对夏侯玄说:‘没有可以忧虑的了!’夏侯玄却叹息道:‘你怎么看不清时势呢?司马懿尚且能够以世代的交情善待我,而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司马懿次子司马昭是不会容忍我的。’夏侯玄自从被朝廷召用,从不结党营私,也未蓄养美姬。却因威望甚隆,被剥夺兵权,遭司马氏所抑制,郁郁不得志。过了不久,夏侯玄在东市被处斩,面临腰截之厄,仍然神色不变,举动自若,从容受刑,时年四十六岁。诛灭三族,其余的亲属迁到乐浪郡。由于曹芳下诏说:‘齐长公主,是先帝遗留在人间的骨肉,宽恕她三个儿子的死刑。’据传夏侯玄遗裔从乐浪远逸,流落海上仙洲……”
长利憨问:“你怎么猜到我们来自海上仙洲呀?”
“老住持提过,”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憋着声音说道,“他常念叨。近日尤其念叨更多。”
有乐伸扇卯长利脑袋,啧然道:“先前说过这些了。该问的你不问……”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要问什么?我跟夏侯玄之死没关系。夏侯玄被押送给廷尉审讯,当时我哥哥钟毓亲自审理,夏侯玄受刑仍不肯写罪辞,严肃的责问钟毓:‘我有何罪?你要作为公府的令史来诘问我吗?那供辞就请你代我做吧!’钟毓因觉他是名士,气节高而不可屈服,便在当夜就替他写出了罪辞,装作流泪交给夏侯玄看。朝廷百官受司马家族胁迫,众人都同意钟毓所判处的结果。廷尉钟毓上奏说:‘夏侯玄、李丰等人阴谋胁迫君主,诛杀宰辅,大逆不道,请依法论处。’我哥哥钟毓是什么样的人,从此更清楚了。后来他还在司马昭面前说我的坏话……”
“还能说什么呀?”有乐蹲在旁边摇扇叹道,“历史已有记载,夏侯玄被逮捕时,钟毓任廷尉,其弟弟钟会先前和夏侯玄不相交好,这时趁机对夏侯玄表示狎昵。夏侯玄说:‘我虽然是罪人,也还不敢遵命。’夏侯玄不为威迫利诱所动,经受刑讯拷打,始终不出一声,临到解赴法场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
“不要相信赢家写的历史。”宗麟在树后低哼道,“那里面充满了对输家的毁谤,并且赞美那些赢在最后的胜者,多是不尽不实之辞。譬如有记载称,在夏侯玄被逮捕时,司马昭流泪请司马师赦免他,司马师反问:‘你忘了在赵司空葬礼上的事吗?’此前,司空赵俨去世,司马师兄弟前来会葬,座上的宾客有数百人,而夏侯玄晚到,所有客人都越席来迎接他,司马师因而厌恶夏侯玄。另一种说法则是司马师正在犹豫是否诛杀夏侯玄,便问他叔叔司马孚:‘我的才能可以控制夏侯玄吗?’司马孚则说:‘当年赵俨葬儿时,你来的时候只有一半的人出迎,夏侯玄后到,所有人都站立迎接,从这件事看,你恐怕不行。’于是司马师就杀了夏侯玄。后世疑心这些事是捏造的,司马氏杀夏侯玄从来没有犹豫过。那是因为夏侯玄威望太高,素有‘玉树临风’美誉。魏明帝叫皇后的弟弟毛曾和夏侯玄并排坐在一起,结果状似蒹葭倚玉树。当时的人评论说,这是芦苇倚靠着玉树。”
“其实为他流泪求情的是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蹲在树丛里憋出声音,闷哼道。“不是司马昭,反而他力劝其兄杀之。夏侯玄的名士风度,向来仿佛怀揣日月一样光彩照人。有一次他靠着柱子写字,当时下着大雨,雷电击坏了他靠着的柱子,衣服烧焦了,他神色不变,照样写字。而宾客和随从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稳。裴楷评论夏侯玄说:‘好像进入朝廷一样恭恭敬敬的,人们无心加强敬意,却会自主的肃然起敬。’其之神采,犹如时人所言:‘好像进入宗庙之中,只看见礼器和乐器琳琅满目。’使我心策神驰的不只是他外在的形貌何其明亮照人,夏侯玄博学多识,才华出众,尤其精通玄学,开创了魏国玄学的先河,堪称一代玄学领袖。”
“夏侯玄有知人之名,拔擢俊才,其择人标准为后世所遵从。”宗麟在树荫里挪身旁移,兴喟道,“便连曹魏重臣司马懿也认为其思想及举措‘皆大善’,但难以施行。夏侯玄着有文集三卷,已遭司马家族所毁。夏侯玄在文学上颇有造诣,遗作《乐毅论》,因后来为‘书圣’王羲之所书写而传于天下,终于让后人有幸看到魏晋巨擎风采一露峥嵘。”
“所以赢在最后的不一定是好人。”有乐挪脚凑近宗麟那边,掩鼻抬脸,说道。“只能算是能人,或者狠人。往往那些好人、善良的人通常要先栽在半路。刚才我们在屙东西的时候,有机会凑在一起讨论过魏晋玄学名士遭际不幸的下场,以及钟会在其中扮演的真实角色,这场临时举行的学术交流有助于我们厘清了一些御用文人捏造历史虚饰的疑团。接下来我要问的是,你们有谁带纸?我忘了拿草纸……”
众人皆道:“唉……这里多的是树叶和草枝,还用拿什么手纸来擦?”
有乐啧然道:“不,我们都是高雅的,怎能太草率?如何可以拿那些粗枝大叶来敷衍了事,这样对待自己有失斯文。必须要拿宣纸来擦!钟会是书法家,他房里应该有不少好纸,谁去给我拿几张来用一下?”
“你自己蹲在这儿慢慢等吧,”长利憨笑走出,“我们先回去了。倘若找到纸,再折成飞鹤从墙头扔给你……”
“你们都在外面,”我不免纳闷,转望道。“那么究竟是谁在茅房里占着坑,却让向家的人排队干等在外?”
提刀汉子终于忍不住踢门。随即大家一齐蹦跳,有乐挤过来一瞅茅厕里边,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来着?”宗麟他们把我推到前边,纷拥而近,只见蚊样家伙在里面笑眯眯地蹲着,翻看一册充满俊俏男女的绘本,抬脸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日后我听你们说,这里很有意思,忍不住就来看一看。这本画册我拿走了啊?还没翻完,想带去路上看……”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抢夺画册,懊恼道:“你是谁呀?不要从我房里乱拿东西,画册是我的习作,里面充满了神仙绘像,衣服还没添加上去……”
“不管怎样,”长利欣喜道,“有他在就好办了!”
有乐伸扇进去敲蚊样家伙脑袋,问道:“你是从哪个地方撞过来的?”
“杨玉环那里。”蚊样家伙躲闪着说道,“我听你们跟安禄山闲聊说这里很好玩,就去屏风后面随便撞过来看一下。顺便溜到厨房喝了点儿螺汤,这会儿肚子难受着……”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旁惑问:“安什么山……谁呀?”有乐拿画册翻看,随口回答:“后世的一个肥崽。怀疑也是幸侃扮演的……我们有去过他那边么,不知杨贵妃是不是真的美女?”蚊样家伙蹲在茅厕里说道:“肥。眉眼隐约亦有几分酷似幸侃,还好比他显得妩媚娇艳……”
“没想到幸侃还能扮演妩媚娇艳的角色,”有乐展扇一摇,为之神往。“看来他的戏路广。听你这样一说,我忍不住要找时间去领教一下‘禄山之爪’是何等出手不俗……”
蚊样家伙在茅厕里问道:“他在这边演过谁了?”有乐低哼道:“司马昭。或许还有司马师……”
因见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懵眼在畔,宗麟随手掩上厕门,啧然道:“别听他们乱扯,长得相似的人哪儿都有。未必便跟佛教所谓再世轮回之说有什么神秘关系……岂止人与人之间,其实树长得相像的也有。记得我有一次跟那蚊样家伙穿越去幽燕之地,曾在宫苑见过一株佛槿,样子也跟你们祠外那棵差不多。当时我还纳闷,南方的树怎么长在这里?石敬塘说,移过来也能活,只是不好伺候。”
“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喜极而泣道,“今儿我非要缠着跟你们学几手来去自如的‘神仙术’不可。不知初进阶要怎样入门?”
“先给个红包,以表学仙的诚意。”有乐摊手伸去他跟前,见我使眼色,悄示长利扛起的琴状包袱,有乐便即会心的改而按肩,推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到墙边,说道,“然后开始神奇之旅……记住要勇敢面对,李白那首诗怎么说的?学仙不成仙,请学长不死。”
我们悄悄聚拢过来。蚊样之人拉开厕门,口中念念有辞,有乐突然将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推去撞墙,不料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却甚机灵,迅即摆头避开,反推有乐去撞。
有乐闷跌而倒,磕在墙脚捂额叫苦。
我们也跟着摔了一地,晕头转向而起,但见黄沙漫天,一大群披头散发之人聚集在前方,纷随土台上那个发型如角的家伙大声叫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牛魔王?”信雄愣眼而望,发出甜嫩声音,引来众多惊怒交投的目光,那伙扎缠黄巾的破衣烂衫之人转望,讶然愕问。“哪儿冒出来的?”
“不好意思,”有乐不顾灰头土脸,连忙爬起来打招呼。“撞错地方了,还好旁边有土墙。这就离开。你们继续。”
长利背着包袱在旁憨问:“这是哪儿?”信孝闻着茄子,惑觑道:“黄巾起义的地方。我们怎会在这里?”
“那个嘴角有大痣的小子好像是廖化,”蚊样家伙伸手指着一个挥刀奔近的黄巾孩儿,说道。“后来那颗黑痣烂掉,他才会死。三国时候,能活得比他长寿的大概只有高柔。曹操这位旧臣,一生熬死曹家五位皇帝……”
那群黄巾家伙一迳愣望,趁他们犹未反应过来,我们跟随有乐撞翻土垣,从另一边满身泥灰的爬起,懵转而返,不意又打扰了发型如角之人即兴演说:“岁在甲子,天下大……”
“不好意思,又撞错地儿了。”有乐友好地招手,搭讪道。“你们继续……”
眼见一大堆怒汉纷操家伙冲过来,我们跟着有乐乱跑,一时慌不择路。小珠子在前边蹦跳道:“快跑来岩壁这边,才够坚硬。”
信孝急忙伸手推有乐撞向石壁,不料有乐摆头避开,转去后边,同长利扭做一团。宗麟抬手接住一根飞投之矛,踹翻挥刀奔近的黄巾孩儿,啧出一声,提脚将信孝踢撞坚岩。蚊样家伙忙道:“等一等,我还未念毕咒诀呢!娑颇咤野、怛罗么野、憾曼……”我探手拉信孝回来,宗麟又起一脚,把长利蹬向山石。
不知何方霎似嗡然萦响的森严法咒声中,有乐跌撞在地,一时晕懵不起。我摔坐其畔,压在信雄身上,只觉眼前昏天黑地。听到长利憨问:“撞过来没?”
“似乎撞过来了,”宗麟蹙眉扫觑四周,微哼道。“谁知什么地方?”
小珠子悄转而近,晃到我耳畔,低声说道:“大家做好准备,千万小心!”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准备什么?这里好像只是一间安静的屋子,挂有白绫素幔,不知给谁办丧事?”
“明元皇后,”长利指了指信孝脑后的龛位,憨然道。“是谁来着?似是在给她发丧。我还听到外边有人哭泣……”
小珠子细声细气的提醒道:“这里很危险。门一推开,你们就要准备随时面对无所不在的杀戮和死亡。”
我感到手臂搐痛,勉力抬腕瞥视,却看不出什么。
有乐却似另有所见,忽咦一声,走去帐幔那边,长利跟在后面问道:“你瞅见啥了?”
“那顶帽子,”有乐满脸惊讶之色,伸手说道,“好像是我的。曾经瘪过,不知怎么又弄好了。却戴在一个家伙头上……”
没等他摘下帽子,那个跪在墙边之人先回头,抬指贴唇,先嘘一声,悄言道:“别吵!外面有动静……”
陡眼瞧见那人犹如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泪珠犹挂,我不禁惊诧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个跪在墙边之人瞧见有乐又探手要摘帽,连忙往后挪退,纳闷道,“去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还拿走我那副琴,竟不辞而别……总之,先勿叙话,我觉得外面有动静,由远而近。不知是何状况?”
“何止外面有状况,”眼见一支长剑悄伸,抵临那个跪在墙边之人颈后,有乐咋舌儿道,“里面也有。就在你背后!”
“你也看见他了?”那个跪在墙边之人似无惊讶之色,幽幽的叹了口气,面不稍转的说道,“我知道姜维在后面。其实他想杀我,伯玉多次提醒过,我不愿听。”
“过年了,”悄立柱影后的那个持剑之人默然片刻,微喟道,“真想杀你也不会等到此刻。”
“你给阿斗的密信上说,图谋复国之心不死,要找机会杀我。”跪在墙边之人垂首摇头,涩然道。“伯玉提过那封信,反而使我对他起疑。我虽愿和你一起讨伐司马昭,可你劝我杀光在成都的魏将,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狂言复国,”柱影后悄立之人移刃收剑,转望窗外,苦笑道。“其实何德何能?诸葛丞相在天有灵,伯约辜负你一番恩遇了……”
“伯约!”跪在墙边之人起身劝解,“不要这样说,我们还有机会。”
“我今年六十有二,已知没有机会。”柱影后悄立之人伸剑指向窗外,凛然道。“你知道外边什么动静吗?”
随即推开窗子,烈日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