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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时不我待(2 / 2)

“或因不忍见大家堕落。”有位白发长者在门口手捧经书,垂目叹道,“毕竟世人自甘沉沦已久……”

“在这儿瞎猜什么呢?”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持枪转觑道,“根本不是我们在天上那位父亲狠心要灭亡大家。灭绝纯属人类自作自为,无非自食其果。路是人们自己走绝的,从来自以为是,没有好结果。”

“我不这样看,”躯形高大的素袍者冷哂道,“一直以来,我便始终针对他。天上那位父亲又怎么样?我启蒙世人弑父,最终通过‘弑神’获得永恒自由。我支持‘进步派’,致力于改变旧世界,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白发长者在门口抬目叹道:“我早就怀疑了。那一切勾当的背后有你投下的阴影……”

“便因还有我存在,”躯形高大的素袍者沉声说道,“正义不会缺席。世人早该知道谁最坏,让我带领你们这就去找他算帐,看谁能真正的主宰一切……”

“正义不会缺席?”门畔一个黑发玄袍男子出言驳斥道,“不要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正义已经缺席很久了。世人早已是非颠倒、黑白不分。”

“回首看既往,”白发长者在门口手捧经书,嗟然顾望道,“我们不要把曾经的美好视为理所当然,不要把曾经的拥有当作天经地义。上天既然给过我们许多,赐予的也能收回去。要不然怎么叫‘自有天收’……”

“所谓天收,”门廊之侧悄立一位垂眉捧钵的破袍老僧低喟道,“不是这样的。归根到底一句话,做事都讲规矩,做人不能胡来。在诸类派别历代的叙事里,自己是正面的英雄,相应地也会有邪恶的反派。然而世间的很多事情,比较复杂,未必便能通过一个简单的是非对错,来进行判断。唯独人性的恶是万恶之源,堪称人类文明的耻辱。面对自然,只有保持敬畏,没有人能征服自然,其实是自然放过了你。弑神者的怨毒,无非怨天尤人。许多世情越来越丑恶,人性的幽暗处处展露狰狞,已非单纯的无知,而是彻骨的恶。今天乃审判日,徒然再多争论无益,一切已有定夺。正如那句诗歌所云,世界的终结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呜咽。”

我突然听到一声呜咽。虽似乍出便即哑然暗消,顷时众人皆悚,随着蚊样家伙急抬袖弩,许多器械纷朝木乃伊摆陈之处转瞄而去。

然而其仍死气沉沉,始终只像一动不动。有乐、信孝、长利从我后面伸头而觑,看到墙边爬着一人,黑袍殷燃赤绽,拖着淌流之血,探手颤抬,犹欲拾枪。门廊上数名长者见状纷呼不可,唤道:“趁还有命,别再轻举妄动……”那人亦是一身黑袍装束,与一干类似同样服色的长者相较之下,瞅似尚仍年轻,并没听进去,急促爬去拾枪,却见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先已立到面前,捡枪而起,察看过弹匣,随即伸抵额头。

我忍不住说道:“再杀就剩不下多少人了。”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攥握枪柄,蹙眉低哼道:“都是罪人,本来就不该剩下多少。你和那些小伙伴还不赶快离开,这里就要‘爆大钁’了。”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卷儿叫苦不迭,在角落忙乱道:“我就知道要‘爆大钁’!”有乐忙加探问:“那个倒计数的危险之物搞定了没有?”恒兴强自镇定道:“就快数到头了,我看只是幻觉而已,应该不会真的有事。”

“谁说没事?”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烟卷儿懊恼道,“这是‘海神波塞冬之心’,究竟谁把它搬上来悄搁在这里……”

“我也听说过这玩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在门外张望,其畔的壮汉探头探脑的说道,“世人爱比狠,争相搞出一个比一个狠的大杀器,不过此前没谁当真胆敢贸然动用,耍狠无非有如耍宝。我觉得其实人们既自私又怕死,越来越活得精致利己,平日诸多讲究,什么都计较。喝酒要喝零度的啤酒,抽烟爱抽无味的淡烟,就连饮咖啡也都是除掉咖啡原汁原味然后另加滤制而成的那些口感寡淡的速溶饮品,本质的东西完全舍弃,一点儿咖啡味也没有了。既然怕这怕那,就不要吃喝这些东西嘛。拿来阉割掉最本质的那些元素,还能算啥正宗原品?你让人喝零度的酒有什么意思,那还是酒吗?就爱诸般挑食,居然连‘水浒’这般经典名着也被人投诉为残忍,写神话你让人宣称无神,说鬼故事你让他坚称无鬼。写历史你让他最好是架空,写纪实你让他虚构出另一个平行世界,百般挑剔有用吗?最后还不是昏招出到尽,把自己和别人一起玩死,结果全都玩完……”

有乐摇扇转望道:“这里很危险,不帮忙就算了,谁还在那边吐槽不休?”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烟卷儿垂汗催促道:“赶快帮我看那个掉牙的老头在哪里?”信孝闻着茄子探问:“你为什么急着找掉牙的老头?”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说道:“我要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幻觉……”

长利憨瞅道:“我只瞧见那个苍头老卒在屋大维他妹旁边发愣……”恒兴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欲知是不是幻觉,直接踢一脚就知道了。”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抬腿,作势欲蹬,却犹自迟疑。有乐忍不住从旁发踹,忽挨一脚跌掼,把长利他们也一骨脑儿撞翻。

我一惊而觑,只见恒兴刚要有所动作,便给乌管枪械顶住头额,迫其退后。抱禽的粗嗓音家伙猝挨一踹而倒,角落里有个脏脸家伙从墙影暗处嘿然低笑而起,咧嘴展现金牙,歪眼乜视道:“哪来的一帮蠢货?我在这儿坐了半天,却视我为何物?”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愕望道:“果然又有幻觉,幸好我没踢。不知这个金牙独眼猥琐版的高斯林究竟从哪里冒出来?”其畔有门忽开,涌出一伙同样脏兮兮的家伙,头戴式样不同的破帽儿,伸枪分朝各个方向逼指而近。

“牛仔,”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微一蹙眉,面不稍转的低哂道,“还未死绝吗?我听说头一拨互抛蘑菇大混战,你们那边就玩完了。场面有如人间地狱……”

“无非几只小蟑螂,”形躯高大的素袍者似笑非笑道,“据说这东西的生命力比人强。再大的灾难,它们也能熬过来。”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烟惑瞅道:“虽然看起来反差大,不过这个金牙独眼的猥琐家伙真有几分貌似瑞恩·高斯林客串扮演的样子。阿梨,快看你偶像扮成丑相出场了……”金牙独眼的猥琐家伙抬枪贴眉,歪咧着豁唇裂齿之嘴,桀然笑觑道:“蒙大拿人,没那么容易死。很感谢你把我的长相形容为高斯林,能有他那样帅气也不枉此生。你们俄罗斯人果然一向够意思,因而这一枪免除……”

“红脖子,”门边那个黑发玄袍男子旁边之人悄哂未毕,额中一枪而倒,余音犹萦。“穷山恶水出刁民……”

有乐在畔惊欲走避,金牙独眼的猥琐家伙先已朝他乜觑,甩手就给一枪,我扬臂欲出盾谶不及,形躯高大的素袍者从旁探手抓攫,随即翻开指掌,摊到有乐眼前,似笑非笑的说道:“有因必有果。先前你投给我一个蒜头,我还给你这个……”信孝从旁颤茄而觑,咋舌儿道:“没想到他随手帮你接住了一粒枪弹……”

“变戏法而已,”金牙独眼的猥琐家伙不以为然道,“穿扮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又能唬谁?天下戏法,无非障眼术。虽说我们跟随德州游骑一路逃难,却从不像他们一样轻信有神论调。然而有一桩旧事,我始终不解。你跟前这家伙早年在我家乡的河谷附近截杀过我家族祖先的一彪人马,还曾被人拍下黑白相片加以追缉,别以为我认不出……”

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在众多枪口环伺之间微哂道:“很遗憾让你认出来。两百年前,西部那边栖息生活过六千五百余万头野水牛。你们那些家族到来后也没多久,竟杀剩不足三百头牛。只用二十年,猎杀了六千多万,仅剥皮毛囤积如山,廉价待售,弃尸到处都是,任其腐烂,臭熏天地。过多的皮毛分明已经卖不动,还贪得无厌,仍要追杀净尽。我看不过眼,忍不住出面干预,那些贪婪之人不肯听劝稍为收敛,杀红了眼还想动我,一掏枪就引发了那段替天行道的插曲。结果正如你所知……”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没等听完就抬手掩眼急避道:“金牙独眼猥琐版的高斯林刚出场就要玩完。挑上了这般扎手的对头,无异于直接一脚踢到铁板上……”

形躯高大的素袍者朝我眨眼笑道:“趁米迦勒稍受绊碍,咱们先去办正事儿。”信孝闻着茄子转询:“什么正事儿?”形躯高大的素袍者啧出一声,先加以注视,将茄子瞪蔫,随即说道:“不关你的事儿,我要先去拿到‘月之牙’,回头再找米迦勒背后的主使清算老帐……”

我点头说道:“赶快回去就对了,记得月亮上面还有些人仍留在那里不知跟什么战斗……”苍须虬髯的老者从门口惕觑道:“据说那上面也有‘万手千头怪’,医院骑士团和意大利人组织的末日战队打算拼个同归于尽……”形躯高大的素袍者朝木乃伊摆陈之处投目瞥视,微哂一声:“死圣已在此,还用忌惮它的那些爪牙?”

蚊样家伙拉着花白胡须家伙移退而近,悄悄招呼苍头老卒护着那明眸皓肤的小姑娘绕过木乃伊所在,避过来恒兴和向匡提刀惕守的这一边,随即探问:“还有那个掉牙老头去哪里了?”明眸皓肤的小姑娘转望道:“要干什么?回家是吗?”

“回家的路很漫长,”一位黑袍长老手抬旋针摆动的仪盘,在窗旁说道,“回去不一定还有家。”

“当下位于尚未形成的明亮恒星‘猎户座’之南方,”窗边有个乱发玄袍人以三筒仪器观摩道,“许多年后,猎户座内的马头星云成为天空中最易辨认的星云之一,它是巨大黑暗分子云的一部分,黑暗的马头星云主要由浓密的尘埃造成。这片暗星云,原系黑暗的尘埃和旋转的气体构成,形状从地球看似马的头部,亦称为马头星云。它位于猎户座,亦即‘参宿一’的左下处,是猎户座分子云团的一部分。距离地球大约一千五百光年,从这里发出的光,大约需要经过一千五百年,才会传到地球那边。”

有乐摇扇惑望道:“马什么云?”一个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在门廊那边转瞅道:“是在叫我的名字吗?”其畔的壮汉拉扯道:“哪有谁叫你?赶紧随我离开这处危险所在,里边正在剑拔弩张……”

“听说你小时候是全县红缨枪表演赛冠军,”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催促道,“快去帮忙啊!”

壮汉摊手道:“可是这里没有红缨枪呀。”走廊上有个小女孩儿语带哭腔地叫唤:“刘晶!”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和壮汉闻声愕问:“谁流啦?”小女孩儿往人丛间穿梭叫喊:“刘晶!有谁看见我弟弟刘晶在哪里?”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和壮汉不约而同地啧出一声:“雀!取这种名字还拿来乱叫……”

几个肩头有炮的黑甲武士挤过来,将他们推嗓开去,不让多看热闹。一位魁伟甲士悍然越众而出,目光凛闪地威视,其侧有精胄武士转抬六管臂炮,问道:“先前谁杀了我们一名伙计?不管里面有何方神圣,帐是一定要算的……”

“条顿骑士团的朋友,”苍须虬髯的老者守在门口阻拦道,“不要到这里掺合。此处并非你们该来亮相的所在,这出戏不是你们的主场,下去好生保护我们公主,看守各处要道,别让这儿走漏任何东西溜掉,尤其是那个吸血魔怪……”

形躯高大的素袍者转头笑谓:“我欣赏这种帐一定要算的精神……”魁伟甲士忽抬臂炮,凛视道:“我看见它了。”形躯高大的素袍者眉头微蹙,我忙出言劝说:“别再滥杀无辜,我便答应帮你的忙。”形躯高大的素袍者低哼一声,顷似转念,目中杀机霎隐,拉我急避开去。魁伟甲士抬臂轰了一炮,有物啪的从高处坠落。

我听到一声呜咽,转面瞅见脚边爬过一个拖翅蹒跚蹿避的秃头长尾小怪,含痛哀伤的眼神儿朝我晏晏而望。众人纷转枪炮急欲围追,我见其显似幼弱可怜,究出不忍,扬手发出盾谶,将众多纷袭的枪炮震开,让那小秃儿趁机往暗处溜掉。形躯高大的素袍者目含赞赏之色,微哼道:“要不是看你或许帮得上忙,我未必给你面子。怎能轻易放过三大骑士团这帮铁杆神棍……”

我刚收回乍扬之腕,一个灰发黑袍人向我投来敌视的目光,突然甩手投刀。形躯高大的素袍者移目转视,飞掷到我面前的刀子飒转去向,随其掠目所往,返刃戳回黑袍灰发之人的脸上。灰发黑袍人向后跌撞旁壁,袖中同时发枪砰然射击。形躯高大的素袍者抬手一拂,虽是并未接触,却有无形威力顷即扫荡,灰发黑袍人摔躯遥掼,枪弹飕偏往旁。

抱禽的粗嗓子家伙叼烟惊呼:“军长,你在里面怎么又中弹了?”我投眸瞥见有个银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躺在墙脚目含悲怆之情,在另一道门边无语凝视。其旁有人以浑厚声音唱起歌剧:“众神引领我们前往瓦尔哈拉,黄昏盛筵无比丰饶。海拉在冥界咏唱,芙蕾雅翩翩起舞,女武神瓦尔基里骑着飞马前往凡间战场,挑选阵亡的勇者奔赴英灵殿……”

“这不是诸神的黄昏,”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俯手抚闭金牙独眼的猥琐家伙犹睁之目,霎隐六翼辉芒,悯然转视道,“只是上苍给世人的审判日。”

随着一顶破帽儿飞落于地,我投眸看见其畔已有众多死躯杂陈狼籍。一个年轻的黑袍之人边爬边开枪,打到空膛,仍抬枪口朝向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缓行渐近的身影连扣扳机,垂泪哽泣道:“他爱我们!这不是真的,他爱我们……”

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默视未言,只是跟随其后,待得那个年轻的黑袍之人爬至墙边,已无处去,才探手抓握其颤抖抬伸的枪械,取了过来,另手拾起脚边一支别人失落之枪,顶在年轻的黑袍之人额头,目光悲悯而视。年轻的黑袍之人咯着血,哭泣而问:“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们?”

形躯高大的素袍者鄙夷道:“然而事实是,他并不爱你们。”神态萧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凝目满含慈爱地扣下扳机,枪响过后,抬手掩闭那个年轻的黑袍之人犹睁的双眼,抚颊叹息道:“始终都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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