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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禁宫中可算得上主子的从来只有三位——太后,皇帝和皇后。
皇后十几年前薨于逝,是以金銮殿上帝家军之事在宫里传开后,上至妃嫔,下旨宫娥太监,齐皆噤声。听闻太子在上书阁不知为何惹怒了嘉宁帝,禁宫中一时人心惶惶,临至深夜,连巡逻的侍卫也放轻了脚步,唯恐触了天子和太后的霉头。
此时,慈安殿后堂内,太后斜靠在软榻上,盯着地上跪着的老者,漫不经心挑了挑尖细的指盖,平日慈善的面容冷漠冰诮。
“忠义侯。”
听见上座的冷哼,忠义侯古齐善忙垂下头,磕到底:“见过太后娘娘。”
他一身麻布囚衣,身形消瘦,面容疲老,远不是数月前一品公侯封疆大吏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昨日大殿上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哀家如此信任你,不惜犯了皇帝的忌讳保住你忠义侯府和宫中古昭仪的龙种,你就是如此替哀家办事的!”太后朝他猛地挥手,手腕上的佛珠顺势扫在忠义侯脸上,扑腾腾落在地,不一会,忠义侯额角便显出了青紫之色来。
忠义侯伏倒在地,微带惶恐,“太后恕罪,老臣十年前便遵懿旨秘密调开了青南城守军,连跟在老臣身边多年的副将也送到了漠北深处的边陲小镇,老臣实在不知钟海竟然也参与了当年一役,否则这些年又怎会提拔他,给我忠义侯府带来灭顶之灾,给太后您带来后患,还请太后明鉴!”
“本宫最不喜推脱之词。古齐善,本宫问你,当年之事除了钟海,可还有人证在世?”
太后话中的冰冷之意让忠义侯手脚发凉,他忙道:“太后放心,臣当年的副将早已改名换姓,无人能寻出踪迹。除了钟海,便只有老臣一人知道真相。”瞥见太后眼底的杀意,忠义侯脸上浮出肃穆之色,“太后留了我忠义侯府一丝香火,又替老臣保住了宫里的昭仪,老臣铭感五内,这条命死不足惜,绝不会说出让皇室失颜面的话来。”
他努力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日后过堂,当着天下人,老臣只会言十年前误收消息,以为北秦骑兵要越过青南山攻城,才会在山下围剿,此事乃老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半点干系。太后放心,帝家军之事绝不会把帝家当年的谋逆案牵扯出来,就算是他们想查个究竟,也会断在老臣口里。”
十年前嘉宁帝劝降帝家军的圣旨传来之前,他收到宫里送来的密信,太后不仅说出了帝家军化零为整秘密奔赴西北之事,连帝家军出现在青南山的时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密旨令他领军拦住青南山通道,不放一个活口下山,他又惊又喜。惊得是此事若为天下知,必定受尽唾弃;喜得是助了太后一臂之力,古家自会贵不可言。果然,此后十年,忠义侯府平步青云,权势滔天。只可惜,到头来,空欢喜一场,长子背弃家门,嫡子碌碌无为,撑不起家门,他汲汲营营半生,只能寄希望于宫中那点他古家的皇室血脉,以图日后忠义侯府能崛起……
至于当年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不过是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罢了。帝家碍了太后的眼,又得尽民心,自然只有毁灭一途。
“好了,只要你记得今日之言,哀家必会善待古昭仪肚子里的龙种,那也是哀家的金孙,你下去吧。”
太后肃眉挥手,张福从殿外走进,扶起忠义侯,退了出去。
半晌后,太后绷紧的面容微缓,朝后靠了靠,神情幽幽。
“皇帝,听了忠义侯之言,你该放心了。”
脚步声在屏风后响起,嘉宁帝掀起玛瑙珠帘,沉着脸走出来,坐在太后对面的榻上。
太后见他不语,顺手拿起桌上的参茶递到他面前,瞥见他手上的伤,眼底微动,“皇帝,你是一国之君,如此小事怎能乱了心神,损伤龙体。帝家军之事提起就提起,我们也不是无应对之法,此事过后,帝家便再也不是隐患。帝盛天整这么多幺蛾子出来,能奈我们何?刚才听你言,那帝承恩愿在本宫的寿宴上请大臣揭过此事,有忠义侯和帝承恩在,此事不足为患……帝盛天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帝家女儿会被我们养成了这么个模样,哀家心里头真是痛快!”
“母后,当年帝永宁已经在帝北城自尽,帝家军群龙无首,您实在不必让古齐善截杀八万帝家军,我大靖尚有北秦、东骞两个虎狼之师在侧,实非明智之举。”
嘉宁帝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所以你才颁下劝降的圣旨?”太后抬了抬眼,声音肃了起来:“帝盛天还活着,死个帝永宁对帝家有什么损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伤天和又如何,哀家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这些罪孽哀家一人担着,下了地狱又如何,总归损不了咱们韩氏血脉。皇帝,到如今你还觉得太子是储君最合适的人选?”
太后话锋一转,竟提到了太子身上。嘉宁帝明白太后话里的意思,太子天资聪慧,谦得爱民,挑不出半点错来。只可惜……他太过在意帝家了。
“母后放心,此事儿臣自有分寸。继承大统的人干系韩家江山传承,马虎不得。”
太后点头,眼底露出些许疲惫,挥挥手,示意嘉宁帝可以退下了。
嘉宁帝行了一礼,退出了慈安殿。
“张福。”太后幽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张福推开殿门走进来,恭敬立着。
“派人去西北查清楚当年参与此役的一万将士还剩多少,包括忠义侯的副将……给哀家一个不留。”
张福打了个寒颤,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这一次,慈安殿倒是真的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