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的梦想…”他若有似无地叹口气,“你想知道我的梦想吗?”
“你说。”她仍然回避他的凝视。
时殁生的声音转为低微,“我只想脱离血腥的日子,和我的妻儿过平静的生活,纵使只有一间茅屋、粗茶淡饭,便是人间最大的喜乐。只是,看来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她忍不住抬头,却在见到他眼中的抑郁后匆匆低首。
他没开口,只以叹息声回答…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但是关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记得清清楚楚,像是刚刚才发生过。
初识时,他只是一个小气又爱惹她,一天到晚嘻皮笑脸,完全不像杀手的杀手;后来他落难到她家,他们在数月形影不离的日子中真正建立了交情和信任,然后她才发现在他的笑容之后,是一段段悲凉的过往和对命运的无奈感。这几年,他又变了样子,笑容依然,可是却常说一些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胡思乱想的话语,在她装做毫无反应时,总会见到他的眼中闪过抑郁,然而她只能当作没发现,因为她怕事情像她猜的那样,他对她的好另有原因,而原因正是她所不乐见的那个。
所以她宁可让事情暧昧不明,至少能保有朋友的名义,不必担心在事情说开后,她必须拒绝他的…好意,失去她在意的朋友。
一切,还是维持现状吧。
***
华灯初上,丽泽园里人声鼎沸,?平日安静的停云山庄增添了几分热闹活力。
平日散居各地的好友全都聚集在丽泽园的宴客厅里,表面上说是?牟易男庆生,实际上大家是想看热闹。
时殁生喜欢牟易男的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当事人一副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
眼看时殁生暗恋牟易男多年却毫无进展,他们心中多少也?
那两人着急,只是感情的事旁人无法插手,顶多只能在一旁敲敲边鼓,等待好消息。
于是筵席过后,他们纷纷找借口离席,将时间留给时殁生和牟易男,期待两人能有所发展,他们也好讨杯喜酒喝喝。
“怎众人都走光了?”牟易男带着几分醉意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厅堂就只剩下她和时殁生两人。
“大概都醉了,所以先回房休息。”时殁生心中紧张,笑容不免有些僵硬,但是牟易男并未察觉。
“酒量真是不好,像我,我还很清醒呢!”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是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口应声。
她瞇起眼,有些疑惑地盯着他,“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时殁生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拿出锦盒放到她面前。
“送我的?”她笑问,跟着伸手就要打开。
“等等!”他按住她的手,神色郑重,“在打开之前,我有话要告诉你。”
“好呀,你说吧。”酒意让牟易男忽略了他异样的神情,仍是笑得涸篇心。
他收回手,不安地拉拉衣袖,跟着又拍拍衣摆,好半逃诩没说话。
一直没听到时殁生开口,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该死!他竟然将之前想的那些话都忘得一乾二净了,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牟易男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先出去一下。”说完,时殁生匆匆奔出厅门。虽然他之前说要赌一赌,可是事到临头,却又突然胆怯起来,害怕被牟易男拒绝。
如果什么都不说,至少他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若是被她拒绝,他该如何面对她?
当初对云追日说起时毫无所惧,一副不得佳人芳心绝不罢休的模样,但是一面对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全豁出去了!如果顾虑东、顾虑西的,他们真的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了!
如此一想,时殁生终于鼓起勇气,踩着坚定的步伐跨进门。
“你要说了吗?”牟易男把玩着锦盒,暗暗猜测锦盒里究竟是何物,为什么时殁生会这样神神秘秘的?
“那个…”他紧张地咽口水,“我们认识很久了,对吧?”
“嗯。”她右手撑着下巴,双眼直盯着他,迷蒙的眼中满是疑惑。
“那…你知不知道我…”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大喊:“我喜欢你很久了!”
时殁生这么一喊,她的酒意全被吓飞了,万万没料到他会在此时将她回避已久的事情说出口。
她心中慌乱不已,正思忖着如何痹篇这个话题时,一不小心竟碰翻了酒杯,她干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含糊不清地喃语:“我好像醉…嗯…醉了…”说着还打了个酒嗝,右手轻揉太阳穴,“我…醉了…先回房去…”她踩着踉跄的步伐朝门边走去,却被时殁生一把拉住。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再看不出牟易男是有心回避,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了!既然已经豁出去,他就一定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时殁生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激动地吶喊:“小男,把你的答案告诉我!不要再让我猜,不要再让我等!四年了,就算圣人也会有耗尽耐心的时候,给我一个答案吧!”
沈默良久之后,牟易男才无力地低语:“你要我说什么?我们都是男人。”她偏头不敢看他,轻轻地挣脱他的掌握。
“男人?到现在你还这么说,”他微怒地拉起她的手,逼她面对他,“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你以为只要说自己是男人,就真的会变成男人吗?那是不可能的!你是女人,你是女人呀!”
“放手!”她用力挣开他的钳制,忿忿地转身背对他,“我是男是女不必你管!”
“不论你再怎么强调自己是男人,这一辈子都已注定是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还要继续逃避吗?”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牟易男用力摀住双耳,试图排拒他的言语进入脑海。
时殁生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用力拉下她的手,“就算你不听,一样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御剑门不需要大小姐,只要一个能够光大门楣的少门主!你懂吗?你懂吗?”她大声地嘶吼着,用力推开他,“我只是想被肯定,想被需要,这样也不行吗?不行吗?”
望着她含泪的脸孔,他的心传来阵阵刺痛,半晌无语,只是和她默默相望,一时间,四周只剩下寂静。
突然,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微弱的月光从窗口洒进厅里。
幽暗中,时殁生开口了。
“你说御剑门不需要大小姐,可是,我需要…”他?手抚上她的面颊,低声呢喃:“小男,我需要你,比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需要你…”
在他的凝望中,她觉得自己成了天地间唯一真实的存在,是他仅有的依凭,一瞬间,她忘了坚持,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凌驾了理智,向他伸出了双手。
“小男!”他又惊又喜,颤抖着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小男,这表示…你对我是有情的,是不是?是不是?”
“嗯。”她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虽然她极力回避,却无法否认对他有情;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早已深刻的烙印在她心底,只是她一直漠视,直到今日,在他的注视下,她才敢对自己承认。
“你让我等得好苦!”他至今犹恐是梦,忍不住捏了下自己的脸。“好痛!”
“呆子。”轻嗔笑谑中,她的真情悄悄流露。
佳人在怀,就算是做呆子他也甘心!耳里听着她的声音,时殁生心里充满了喜乐。
“小男,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满心期盼地等着她允诺。
突来的问话拉回了牟易男的理智,她记起她的理想、她的梦…“不行!”她猛地挣脱他的怀抱,“我不能嫁给你!我是御剑门的少门主,有自己的理想要追求!不能的!”
时殁生错愕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对他。
“别那样看我!我真的做不到!”她拚命摇头,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桌边。
“为什么?难道我在你心中根本不算什么,刚刚那些话都是在骗我的?”他握紧双拳,压抑着心中的痛楚。
“不!只是…”她垂首不语。
如果嫁给他,过去的坚持就白费了,她所走的路也将被全盘否定,而她从此无法面对自己,因为她?弃了原则。这样的她不是她,不是她所知的自己,也不会是他想要的牟易男。
“只是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了?”喜悦后的打击更教人疯狂,他禁不住心中的愤怒与伤心,嘶声狂吼:“不要找借口!不要给我希望却又让我绝望!”
“我…”她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伤人的话语。“我要娶妻了。”
“娶妻?”瞬间,他安静了,失神地盯着她。
话一出口再也收不回,她只能忍住心中奔腾的感情,残忍的重复:“我要娶妻。”即使会让自己的心伤痕累累,她也要坚持原有的理念,只是心却越来越痛,痛楚无止境的蔓延…他笑了,却更像在哭泣。
“我一直知道你很固执,却没想到你会固执到这个地步,宁可娶一个女人也不愿嫁给我!你对我的感觉,我完全明白了…”她承认对他有情不过是同情他罢了,就像施舍那些乞丐一样,只是一时的不忍心,再也没有别的意思。
牟易男不敢开口,更不敢看他,怕一开口会忍不住泄漏自己的心情,怕看到他脸上的痛楚会让她忍不住拥抱他…时殁生冷冷地讽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没有你,我一个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你尽避去当你的假男人吧,我不会再缠着你,更不会再把自己的心送到你脚底让你践踏!”
“我们…一样可以是朋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话说出口,明知不可能,她却无法放弃挣扎。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要的,从来不是朋友,永远也不会是…”他极缓极轻地摇头,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一切,终究是走到她最害怕的,就在她的生日当天。
稍一转头,她瞥见那只锦盒仍在桌上,可是送礼之人却已经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要的,从来不是朋友,永远也不会是…耳边回绕着他临走前最后的话语,她轻轻的打开了锦盒…朦胧月光下,温润的碧玉簪成双并列,恰好是一对鸳鸯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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