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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一线密密缝,左挽绣线右揽纱,巧指纤纤一上一下穿梭布箍中,云流风动成颜色,偷匀霞色染秋光,滟滟绿波催春暖,桃下少女笑颜开。wwW、qВ五.c0M/
先有山水后有景,深浅浓淡桂花出,鱼戏螳螂江水边,远处是林,近望是木,丘陵相叠分外清明,好个明媚扬州。
那一山一水触手可及,跃于绣布上如同西洋人的画作,细致不失婉约,明里透着暗线,沉郁中又多了一分朝气,疏影淡光绣得恰到好处,连图中少女足下那双小鞋都绣得精巧灵慧。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同样是手为什么绣出来的样式会差之云泥?单奕辰认真的瞧着花垂柳。
嗯!小指傲翘,莲指轻压绣针穿过缎面,细腕往下一抽再由下透布而出,以针搔搔头后绣出个鸭蹼,然后交错扣线
咦!她在干什么,绣到一半还停下来踢掉鞋…啊!她居然不穿鞋!
多怪的人儿呀!不穿绣鞋会绣得比较传神吗?
好,有样学样,他也来试试光着脚丫子的感觉,虽然她有一双天足倒不失为秀气,十趾似脂白皙透着梅色,少了裹足扭曲的趾形更见优美。有首诗形容得真好,裙下双钩落纤纤,人握应知软如帛;愿为蝴蝶飞裙边,一嗅余香死亦甜。那匀嫩的足踝更是引人遐思。用嘴抿湿线头一穿,红绣线在上,绿绣线在下,两针同时在布上飞跃,一线绣成蒂,一线巧成瓣,重重相错是暗果,小虫儿停在花瓣下。
啊!乱了,两相一对照真是日月分明,他的一幅“春来报喜”竟成“乌鸦啼丧”,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一针一线不都是落在布上?
难道是天分问题?
单奕辰低头一瞧满是针戳过痕迹的布,大手和小手差别真大,莫非指细掌瘦的人才能绣出好绣品,粗枝大叶般的厚掌只能叫人望而兴叹。
哎呀呀!怎么又停了,原来是手酸了,要不要替她疏络筋骨?
他才想着,双手便自有主张的向前一探——
“四少爷请自重。”
花垂柳的柔嗓冷不防吓得他手一缩,状若不知所为何事地代为穿针引线。“请用。”
“你…”斜睨了一眼,她自觉话到用时方恨少。
“什么事?”倒茶、捏腿、裁绣布他绝不推辞。
望着那张过分热心的狗儿脸,只想叹息的花垂柳压抑拍他脑门的冲动.
“你能不能别跟前跟后的模仿我的一举一动?”
“你嫌弃我?”笑脸立即一变的换成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人垂怜。
但不包括她。
见多则麻木。
“是,我嫌弃你,你哪边凉快哪边待,少来碍手碍脚坏我工作的心情。”她还当真“以下犯上”地推开他。
上了贼船呀!
单老夫人口头上说得条条是理,一再保证是利己的挑战绝不会亏待于她,可是她却忘了这个利字旁带了把刀,未伤人,先伤己,谁叫她识人不清。
这单奕辰说好听点是单家风采翩翩的四少爷,但在她看来不过是油腔滑调、吊儿郎当的无赖,整日无所事事地跟在姑娘家后头转。
而非常不幸的,她成了他新盯上的目标,早也跟,晚也跟,上个茅房他蹲在后头数蚂蚁,听“雨”声撕渐。
她终于明了单老夫人的无力感来自何处,要是单家其他三位少爷都如他一般,那么再大的智慧也会磨成痴愚,谁有本事和疯子痴缠。
偏偏她那位唯酒是宝的爹亲不仅喝光了人家四坛酒,还干脆坐地起价地和单老夫人大谈“买卖”,直接以女儿换酒喝。
人家说流年不利,她是冲煞了白虎星,母死父不慈四面楚歌,宛如孤女任人鱼肉。
裁衣、刺绣真的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稍加磨练人人都可以是一流绣师,不一定要跟前跟后偷学师才能学一手好技艺,况且她只会拿针而已。
可是没人听得进耳,硬是靠…靠近肩头,无男女之分干脆贴上她的背,也不想想她一名弱女子哪能承受一个男子的重量。
念他他当笑话听,斥责如耳边风,骂不走、打不疼地死皮赖脸,笑得任性要她多来几回。
遇上他是她人生的一大折腾,要不嫌弃都难,到外头依红偎绿不快活些,干嘛找她麻烦赖着不走,她真的很想在他脸上绣四个字——
狂、蜂、浪、蝶。
依然死赖活赖的单奕辰轻扯花垂柳的小辫子,十分有趣的姿态。“别这样啦!老板娘,我好手好脚可以帮你忙。”
“免了,你少越帮越忙。”那一声老板娘喊得她浑身不舒服。“怎么会,多一双手多一份力量,我来端杯茶。”他借花献佛抢了小三刚泡好的龙井送上。
一瞪眼的小三大叹伙计难为,这杯茶本来就是“老板娘”嘱咐他冲泡,泉水还是她自己带来的。“不敢劳烦四少爷贵手,我有手有脚自个来。”
一手挡住单奕辰送到嘴边的浓茶,花垂柳放下绣布以手承接。
她不是他身边那些贪俊贪欢的莺莺燕燕,不必要的逾礼举动少接触为妙,省得一潭清泉硬是叫他染成墨,落得一身污名。
“老板娘未免太客套了,自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他的意思是,自家铺子里的人。
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嗳昧的言语传人他人耳中,单家四少奶奶之名便由此产生。
“说话斟酌些,别再叫我老板娘。”她有些气呼呼的扯着绣线。
“干嘛生气,难道你不是老板娘?”
***“好意”他岂能拒绝。
花垂柳的清瞳洗上一丝愠色。“四少爷是谁?”
“我!”她不知道吗?“你忘了我是单奕辰呀!”
太不应该了,她谁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记仪表过人、玉树临风的他。
亏他对她百般的心悦诚服,一转身竟然忘了他是谁,真是太伤他向来怜香惜玉的心。
“我没忘你是单四少爷,而是指你在这间铺子里的身份。”她像是夫子似的不厌其烦指正。
“喔,早说嘛!我当你忽视我这举世无双的老板。”原来是他搞错了。
“那你叫我什么?”是呀!好个无双,铺子名号就叫“无双绣坊。”
卖出的鞋仅此一双别无相仿,如果都是由闲得发慌的老板亲手量做,恐怕要相似也很难。
所以“无双’。
“老板娘呀!”她今儿个受了风寒不成,尽问些奇怪的话。
“你是谁?”花垂柳很有耐心的暗示。
他虽是困惑仍予以回应。“老板。”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听起来是不是很容易令人误解。”说得够明白了吧!
单奕辰眼神古怪的一瞟。“你想太多了吧?一间铺子有两个老板是寻常事,你何必在称谓上在意。”
他都不怕吃亏地任由她占便宜,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老板的娘叫老了她。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花名在外的浪荡子名声够臭了,不在乎多拖几个无辜姑娘光耀你的颜面。”花垂柳不悦地把话说重了。
男人风流是本性无人怪责,众人反而夸他艳福不浅坐拥群美,羡慕不已的希望自己也是那个多情风流之人,狎妓以游不顾妻小。
反之,若是女子举止稍微大胆些,来自四方的抨击和蔑视便是以毁掉其一生,即使她所做之事不过与丈夫以外的男子多聊了几句话。
由古传至今的道德眼光对女子十分严苛,可是却纵容男子的声色犬马。
并非道德家,她不想批评古圣先贤的迂腐,出自男子之手的《礼记》岂有公正可言,他们所制定的礼法是私我的成分居多,谁不愿做尽婬秽之事仍享有君子
之名呢?
“看来你对我有诸多不快。”单奕辰讪然一笑,俊脸闪过一丝青色。
“我是对事不对人,相信你能体谅我的一时口快。”没人愿意名节受损。
才怪,她分明针对他而来。“你觉得我面目可憎到让人食不下咽吗?”
“不。”相反地,他会令大半的女子开心得胃口大开。
“你认为我沽名钓誉、欺凌弱小,是地方上一大恶霸吗?”他说得好不辛酸。“不。”他不算是。
既无名誉何须沽名钓誉,他的兴趣在于追逐女人,自然投空去欺凌弱小,和仗势欺人的吕宽比起来,恶字轮不到他出头。
“或者我为非作歹,奸婬掳掠无一不做,你才会那么的痛恨我?”他还没被人嫌过,唯有她。
羽睫微垂,花垂柳唇畔有抹浅得不可见的微笑。“四少爷多心了。”
“要不然是我做人太失败,所以你决定讨厌我到底?”他最后一句说得微带威胁性,好像她敢点头试试。
“称不上讨厌。”但他的为人的确不怎么成功。
忽地,单奕辰笑得仿佛阴谋得逞。“喔!早知道你喜欢我,因此处处挑我风流的毛病好引我注意。”
“四少爷——”花垂柳突地正色一喝。
“啊!什么事?”如临大敌似,他一口气憋着。
倏然,她笑逐颜开的拍拍他紧绷的脸皮。“去照镜子。”
“镜子?”瞧他的风流倜傥吗?
花垂柳取出随身铜镜照着他。“此时的四少爷真的叫人惋惜,该找洋人大夫检查检查脑子,怕是朽掉了。”
“你…”
“面目不可憎却自大妄想,我没傻到飞蛾扑火喜欢上处处留情的你,也相信老天不会亏待我至此。”她眼底闪着顽皮兴光。
一旁的小三实在忍不住的笑出声,两位“老板”的对话每每叫人捧腹,落于下风的四少爷每回都用耍赖的方式救回劣势。
可这一次自信过了头自打耳光,总算有姑娘家给他脸色瞧,不因他的傲人家世和人品而心生爱慕。
实话不伤人,伤人的是花垂柳不为所动的态度,丝毫不受影响的怡然自得,视他如无物,甚至当他是烦人蚊蚋欲除之为快,怎不令人佩服她杀人的利落。
不用刀剑不使毒,处之泰然便是无形刃,锋利无比。
“小三,收起你的一口大黄牙,点灯。”脸皮厚如城墙的单奕辰将一只未完成的绣鞋掷向小三。
被打个正着的他捂着鼻,乐极生悲往窗外看了看日正当中的天。“四少爷,天还没黑。”
“你啰唆个什么,我叫你点你就点,谁是老板你给我搞清楚。”他偏要点起灯来。
小三的另一个“老板”正看着他。“柳儿姑娘,你说这灯点是不点?”
单奕辰不快极了。“我的话你敢不听?”
简直是无视于他的存在,跟那丫头片子一般样。
“老夫人说了,凡事要先问过柳儿姑娘,她同意了才算数。”四少爷的要求也得她点头。
“好样的,你搬出老夫人来让我难看,你真活腻了。”单奕辰笑里藏刀的重拍他的背。
差点得内伤的小三咳得快吐血,赶紧找靠山地退到花垂柳身后,形同背叛的行径让原先的主子脸更臭。
“去点上灯,我倒要瞧瞧任性无知的单四少爷如何在大白天使飞蛾扑火。”他那点伎俩她透彻得很,和老爹闹着要喝酒时差不了多少。
就是孩子气重,不受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