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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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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河桥,奈河桥,过了奈河桥,今生断了缘;

奈河桥,奈河桥,过了奈河桥,黄泉路不尽…

一进鬼门,就听见凄厉的哀歌传遍地府,再走几步,发现那歌声来自奈河桥下的死魂在哀唱,愈近奈河桥,歌声愈大,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愈分愈多,彷佛齐声在哀唱。wWW、qΒ⑤。c0m/

“平康县马毕青,你过了奈河桥之后,就算是你丈夫成了瘟鬼也无能为力了。”阴差说道,转身召来两只小表,同时看向手中罪簿:“下宁镇马家夫妇,我已修改罪簿,你俩功过相抵,还剩下五十年罪刑,带下去吧。”

马毕青目不转睛地子马父马母离去后,缓缓看向四周,有点陌生又熟悉,想不起来半年前在地府里,到底是被佛哥哥怎么救上去的。

奈河桥下的哀歌不断,不停干扰她的思绪,总觉得在这里待愈久,她就愈容易忘记对佛哥哥跟小四的感情。

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十指,一根一根吃力地数著…

“第一年成亲,第二年有孕生子,第三年养儿…第八年…”

夫妻缘份八年,明明说好,两人要到很老很老一块走的,却被自己的爹娘给毁了。对不起,对不起,佛哥哥,她答应的,却毁了约。

阴差自奈河桥下走回,阴声说道:“可以过了。过了奈河桥,先拘你进枉死城,待钟老爷离去再行审理。”

马毕青闻言,心里微疑,再往奈河桥看去,注意到死魂一批十人上桥,唯独她,独自一人,留在最后走。为什么?

“走了。”阴差拉著她的枷锁,抱怨:“三不五时净出些乱子,人都死了还去看什么回溯镜,到头来还不是会怪下头的差役办事不力。”

正欲上桥,忽然听见有小表喊道:“那是什么?”

小表们个个举起火把仰望天上,马毕青不由得也跟著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天空上层,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了。愈飘愈多,远远看像是漫天飞雪,一近地面才发现飘下来的全是纸。

好多好多的纸,纸非纯白,透著暗色的字迹,落到身边时,阴差随便抓了一张,马毕青注意到暗色的字迹原来是血书,当许多血书飘落到奈河桥下的水面时,薄纸迅速浸溶於水失去踪迹,鲜红的血却渗进了黑色的河里,迅速蔓延开来。

一张接著一张都沉进水底,血却不停不停地从纸面浮了上来,逐渐覆盖整条黑沉的河面…

半年前自她复生后,她曾看过许多形容阴曹地府的古书,从未提到过这种景象啊。

“我妻青青…”阴差念道。

马毕青马上转头,瞪著阴差。

阴差一头雾水,继续念道:“我妻青青於庚子年八月初八嫁於万府独子,年十六,成亲之日,我允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情未变,此誓不改。天不公,我妻青青七岁成孤,於此乱世生存,受尽苦难,未曾怨天;年值十六,我迎她入门,要她从此有家有夫有子有孙,共活於此乱世,如今天生瘟鬼来作祟,夺我妻青青之命…”阴差呆了呆,不再念下去。血书飘不完似的,放眼所及,地府如下大雪,他再抓一张,定睛读道:“…天下公,我妻青青何辜?遭亲生爹娘拖下地府,天与我民五常,使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如今遭地府阎王所迫,父不成父、母不成母,累及我妻青青背负不孝之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不公下正,不平…”

阴差心一跳,再取一张,瞪著上头斑斑血迹!

“又是天不公!哪来这么多不公?这书生根本在胡说八道!”他脱口道。立即下令:“快将所有状纸捡起,不得流出!快!你,去守在马毕青身边,千万别再教她逃离地府!”

佛哥哥…马毕青看著四周忙著捡纸的小表跟阴差,整个地府一时之间闹轰轰的,奈河桥下的水变得好鲜红,鲜血流过之处,哀歌尽灭。

天上还飘著血书,她慢慢举臂,任由其中一张落在自己双手里。

她子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缓缓读道:“我妻青青自幼跟随杂耍艺人流浪大江南北,无力读书,每年她随团到平康县时,我教她识字读书。她聪明,可惜出生乱世,爹娘无力扶养,她不卑不怨,虽所学有限,仍然知足常乐。乱世,战争起,一国之君无能,民不聊生,京盛乡衰,我经年担心,於她年十六迎进万家,成亲之日,她辗转难眠,我以为她不习惯与人共睡,后而听她反覆低念:万家人马毕青。我方知她心里所想所念。我妻青青,於庚子年八月初八人万家门,生是万家人,拥有一夫万家佛,一子万佛赐,纵然死后亦是万家鬼。事实不改,情意下改,我入土之后,夫妻并葬,我妻青青可不惧不怕。”马毕青轻轻抚过上头的血迹。

这不是状纸,这是写给她看的啊。

她的佛哥哥伯她死后被怨恨所缠,被爹娘伤透了心吗?原来他也知道成亲那天她既高兴又害怕,难以入睡,想著从此她不必再东奔西走,想著她终於跟佛哥哥有个共同的家了。

看著众家小表还在手忙脚乱,好像漏了一张就会被判下十八层地狱一样。她老觉有异却没有多作揣想。顺势又接住一张,依然是他以血代笔…

“…八年夫妻生活,极其短暂,其子佛赐年仅七岁,却遭生死别离,天虽不公,我不怨、子不怨,我妻青青也莫怨!我曾说过,纵有一天我不幸离世,我也不会担心佛赐,在这七年间,绝非空白度日,我要教的、我要让他明白的,我要让他体会的,七年够了。我妻青青,八年虽短,但我怜你爱你疼你怕你,佛赐敬你爱你惧你,在这八年内无不一日如此,你忆往即可明白。纵然…你我无再见一日,纵然你我无法头发白白,八年足抵他人一生。我,万家佛,於此时此地起誓,当年庙前立约,我未曾后悔:为妻下地府,我未曾后悔;仅有八年夫妻生活,我未曾后悔,此时此刻我心怀满足,天虽不公,却让你我相遇,生下佛赐,我满足,不怨,无悔。”

马毕青慢慢地将他写的血书紧紧抱进怀里,原是迟缓迷惑的神色有些激动,而后渐渐舒笑。

“佛哥哥…你用心良苦,要我不怨不恨,故意这样说…小四怕我也就算了,你偏要指我是母老虎,我哪儿让你怕过…”眼神迷蒙起来,回忆历历在目。

是啊,亏得佛哥哥提醒她,这八年她好快乐好快乐,快乐到几乎忘了在成亲那日曾有那样的心情。

这八年,她是真的当自己是万家的人,当自己的家就在乎康县的万家,即使这半年以马车为家,她也不以为苦,有他跟小四在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吗?

就算无法头发白白一块走,曾经有过这么快乐这么快乐的生活,足够让她心怀感恩了,即使遭亲生爹娘拖下地府,又如何呢?

佛哥哥的温柔,小四的贴心构成了一个家,她应该感激的,好感激好感激在这种世道里,她曾拥有这么美好的人生。

“那是什么?”看守她的小表叫道。

奈河桥下血染河面,一朵接著一朵盛开的莲花顺著水势从末端流进地府之中,她心里更疑,确定绝对在人间书里没有看过这种景象。

莲花只在鲜血上流动,细看之后,发现那是纸折的莲花。她虽然疑惑,但并没有任何的好奇心,反而是看守她的小表不自觉地离开她的身边,奔到奈河桥畔,叫道:“是平康县流过来的!是给万家佛夫妇的!”

“又是他们?人都死了就不能安份点吗?到底还想怎样!快拾起来!快点!”

马毕青不再注意眼前一片混乱,满足地抱著万家佛的书信,看向右腕红色老旧的细绳,哑声道:“我,马毕青,於此时此地起誓,生於此世,爹娘舍弃我,遇见所有不快活的事,我绝不怨恨:来世不再是马毕青,也没有万家佛,我也绝不怨不恨,我很满足很满足了…”忽然间,她看见红绳末端有些发亮,再一眨眼,绳子像是会生长似的,迅速蔓延没入身后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魂魄赫然被扯动了。

她呆了呆,看见红绳不停地被拉动著,她抬起眼正好对上马母麻木中带著吃惊的眼神。之前押著马母马父的鬼役,正忙著捡佛哥哥的血书,所以他们一直站在远处等候…

腕间红绳被扯动的力道更大了,几乎将她拉动了一步,她捣住嘴,目不转睛地看著马母的唇掀了再掀,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她的身子迅速被拉进黑暗之中。

饼奈河桥下的魂魄她是最后一个,所以身后无魂,众小表在忙著毁尸灭迹,没有任何鬼役注意到她。

阴差怒道:“全收拾乾净,一个也不准剩!这个姓万的书生,无论如何就是要跟咱们抢人就是了!哼,也得看他一介瘟鬼有没有本事能从我手中再次带走马…”转身一看,看见好不容易才拖下黄泉的马毕青竟然急速被拖出鬼门之外。

两人一时之间互瞪,阴差立即回神叫道:“马毕青!”举步要追,黑暗之中已无马毕青身影。

短暂的失去意识后,再张眸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不知写了多久,一天一夜?还是两天?三天了?

当他意识尚在时,埋头就是写写写,他心里已有决定,写到他的血流尽,写到有人来收他为止,现在他能为青青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头也没回的,平静地轻喊:“小四,你睡著了吗?”

入了夜,小四会顾著火堆,烧著他写过的状纸与书信。也对,小四只是个孩子,终究不能久熬。

轻咳一声,他要放下青青的尸身,起身生火,忽然察觉青青不在他怀里了。

他错愕,叫道:“小四,你娘呢?”

之前不在意外界变化,如今发现这黑暗连个星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他如盲人直摸著地面,寻找青青,却发现地上带湿,有股腥臊的味道。

青青呢?青青呢?

这不像是他写血书时的荒郊野外,反而像是…

是黄泉路上?

是了!这种腥臭曾在半年前救青青时闻过的!

他马上大喊:“谁把我妻子带走了?带了她的魂,为何还要带走她的尸体?”

“家佛?”

万家佛闻言,抬起眼。阴森的黑暗依然,但极远处开始有无数的小扁在聚拢,接著,某个粗犷的身影逐渐现身,眨眼间已到他的面前来。

“果然是你!我就听这声音像是你!”严仲秋惊喜叫道。

“严大哥…你为何来这里?这是黄泉路上吗?”

“黄泉路?不是吧,这不是我在作梦吗?”

“作梦…”万家佛四周张望,腥臭依然,却无小表的吵杂。“要是作梦就太好了…”等他醒来,青青还是在他怀里,不会连尸身都被小表抢走。“严大哥,你是来找小夏?”

严仲秋看见他似乎无力起身,赶紧上前扶他一把。

一扶起他,严仲秋就见他苍白的脸色上沾著大量血迹,连眼珠都…青色?青眸白唇,虽然还是纤细俊美的相貌,却给他一种已不是人的错觉。

“我是来找小夏的,不过,我大概睡著了,不,我绝对睡著了…我一张眼,就看见四周尽黑…是作梦,绝对是作梦!”

万家佛听他信誓旦旦,好像不愿承认到了诡魅的地方,他轻笑一声,十分平静地说:“是啊,是梦。咱们能在梦里相见不容易了。”

“家佛,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天我只看见一阵白雾。等雾散了,只剩一把斩妖剑落在门外,还是车夫告诉我,你带了我家小夏走,要不然我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当天雾大,谁能看见马车离去?万家佛心有疑虑,却再也不在乎了。

“严大哥,你车夫眼真尖啊。”他随口说。

“就是他一路载我来追你们…家佛,是我误会了吗?你变成妖怪了?我以为是弟妹她…”

万家佛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跟青青,都一样的。”自半年前被瘟鬼所害,到今天青青走上阴问路的事,简短地解释一遍后,对严仲秋一揖到底,温声说道:“严大哥,你追得正好,再过不久,我也将归於尘土,小四是人,将来还有大好前程,就请大哥照料了。”

“你在胡扯什么?你人还好好的,难道要随弟妹走?你还有小四啊!”

“我已经变瘟鬼,迟早会有人来收我。就算我带小四去驼罗山又有什么意义?当日是希望一家三口有个容身之处,如今青青不在,小四是人,我带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严大哥,纵然你想要让我活下去,你也得看看有多少人会再被我害死啊。”他说得平静,毫无眷恋。

严仲秋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是无法眼睁睁看见万家佛无故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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