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莫遥生耳尖,马上循声望去,惊讶地看见高墙上的半张脸。
沈非君一时僵硬,只能呆呆地与他互瞪。
良久之后,他才迟疑问道:“你…在那儿做什么?”非君不是会偷窥之人,还是因为她“变”了?
变成一个偷偷摸摸之人?
“我…我…”她一脸心虚,见他往外走来,她马上跳下垫脚的石头。
“非君,小心!”莫遥生明知她安全无虞,仍是跨大前一步,让她跳下时直接跳进他的怀里。
他的视线落在那块垫脚石上,奇怪问道:“你在上头…你怎么哭啦?”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又拍她的背又抹她的眼泪。女人像泪坛,从她身上一而再地见识到了!
“我…呜呜…”不哭不行,她找不到理由嘛。“呜呜…”
莫遥生见她愈哭愈多、愈哭脸愈红,他心一急,脱口道:“你不哭,要我干什么都好。”
“那你放开我。”她委屈地说道。莫遥生暗暗叹了口气,放开手。
“好吧,沈夫人,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你叫我什么?”她颤声问道。
莫遥生见她颊湿,眼里却不再掉出泪来,心里惊奇她的厉害,但他不动声色,仍照实说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他慢慢踱进数月庭里,暗喜她尾随进来。
“你…想了很久?想什么?”想她终是人老珠黄了,所以决定拍拍屁股走人?啊,她没有用!她不是正希望他离去,让她跟小鹏过着孤儿寡母的日子吗?现下,她在紧张什么?
他喊她沈夫人,要划清界线,她最是欢快才对!
“我…”眼角偷觎她一眼,看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莫遥生才柔声说道:“我在想…对了,沈夫人,你喜欢金子吗?”
“金子?”
“方才我一直站在这里,你也是看见了…对了,刚刚你躲在墙后是在…咦,别哭别哭,你怎么又哭了?”她的眼泪真是来去自如。
“呜呜…”沈非君用力吸吸鼻子,巧妙地转开话题,细声说道:“是人,怎么不会喜欢金子呢?没有它,生活难过,三餐不饱。”
“那你是喜欢金子甚于花了?”“花?”
“我在考虑,追求一个姑娘该用什么手段?”
“追求一个姑娘?你想追求谁?刚才那姑娘?也对,那姑娘貌美如花,你自然是想要追求她了。”她想痛哭一番,呜,她真是“喜极而泣”,呜呜。
莫遥生有些失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答道:“那姑娘叫什么,我都不清楚。”
“不清楚会在青天白日之下搂搂抱抱的?”
一股酸味蔓延开来,莫遥生呆了一下,暗喜心头,连忙解释道:“她的长相我连瞧也没有细瞧,她说她曾在她爹经营的布庄见过我,这一次随她爹来天水庄与余沧元谈事,正好瞧见我。我名下合作的布庄何其多,怎会记得她?我除了你,还会追求谁呢?”
他要追求她?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没有细听?
见她有些疑惑,他跨前一步,接近她一点点,柔声说道:“非君,我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他真想重新开始?
“那日你在马车上说的一切,我反覆思量。你说你变了,我何尝不是?但我对你的情意始终不变,哪怕你变得人老珠黄、哪怕你是世间的罪人,我都不会改变。不,你别说话…”他的手掌轻轻压住她的嘴,哑声道:“你不是我,怎能代我说话?怎能知我内心所有的一切?你不会知道当我瞧见你还活生生地在这世上时,我有多狂喜;你不是我,不会知道这十年来我内心充满绝望又希望的感觉。”
沈非君张大眼,望着他那一双深情款款的黑眸。
他见她似乎有些动容,继续说道:“你说,你变了,所以我爱的并非是现在的沈非君。那么,我若重新追求你、重新了解你,也重新让你喜欢我这个莫遥生,你是不是愿意许我终生?”
沈非君一时哑口,脑中纷乱,心中又怨又喜,见黑影渐渐罩在自己的脸上,她竟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你知道我朝思暮想了多久?”
他的声音极柔,响在她的耳畔,像是迷乱心智的魔音,动摇了她的意念,她的双眼根本离不开他含情脉脉的情眸;他慢慢地俯头,轻轻吻上她的凉唇…
她的神智恍惚着、飘离着,她的身子被他搂住,无力地摊软在他怀里,鼻间是他的气味;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控制了她,这些她都知道,却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他吸吮着她的唇瓣,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低喃:“非君,不要排斥我。只要你肯说声‘好’,我们就能彼此厮守终生。我俩原是相爱的人啊,为什么会变成如此?你只要说句‘好’,我们就能再续前缘…”
沈非君慢慢地合上眼,感觉他吻着自己的唇角,“好”这个字几乎顺从地要从嘴间滑落,忽地模糊的理智小小地飞窜了起来,她一惊,用尽力量地推开他。
“非君!”他讶道。
沈非君紧紧闭着眼,连退数步,直到贴上墙才停下来。她暗暗深呼吸,胡乱摸了下身子,发现衣衫尚算整齐,她恼道:“你诱惑我?”明明知她看不得他深情的眼,他偏让她沉在其中,根本是故意的!
若不是自己突然闭上眼,岂不是就…岂不是就近上了一张床,生米再煮熟饭吗?这人…分明对她在耍心机!
“我…”莫遥生叫道:“我对你是真心更意的!”
“你连现在的我都不了解,算什么真心真意?你将十六岁的沈非君硬套在我身上,对你我都不公平!”
莫遥生咬了咬牙,道:“我说过我愿意重新追求你、了解你,直到你接纳我!”
“这就是你说的重新追求?拿你自己来诱惑我?你明知我抗拒不了的,却又这样对我,这叫重新了解?”沈非君微侧耳,叫道:“你在靠近我?”
莫遥生马上停步,道:“你一定要怕我怕成这样吗?我…只是想要碰碰你,感受你的体温,让我自己有真实感,你活着的这真实感啊!”
“过了这几天,你还没有真实感?”
“这几天与十年相比,你说,这其间相差多少?我怎会有真实感?”
沈非君原本恼他的行为,一听他语气里的悲伤,不由得动容,张开眼瞧他一脸深情。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十年音讯全无,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我也没有想到你真的会一等就等了十年,我曾经设想过你无数的反应,唯有等我这一项,那是我心中最不敢想的那么理所当然;想了就是一种希望,想得愈理所当然,那绝望会更难承受。我也曾想过只要鸣祥她义爹一死,我就带着小鹏去偷偷瞧你;你若对我还有一点点情分,那我便心满意足,哪怕你家中已有妻儿…我我…”
“我只有一个妻子!”
沈非君红了眼,道:“我知道!但我仍是把这一切想得太美了,我眼见鸣祥她们的变化,我告诉我自己绝不能变得像鸣祥她们一样猜忌极重、杀人不眨眼,小鹏只有我一个亲娘,我若变成她们那样,小鹏的心灵岂能健全成长?我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我在小鹏面前是一个娘,就要做好一个娘该做的,绝不让鸣祥她义爹改变我一丝一毫,绝不让小鹏的身心受到任何的影响,结果呢?我还是变了!鸣祥她义爹在世时,我没有出过天水庄一步,没有必要也绝不出我房门一步,我绝不会后悔这些年所作的一切!绝不认为它是一种虚度,就算…就算你我今生再无缘分,我也认了!所以…不要再让我抱着希望,好不好?”
莫遥生虽略知她在天水庄的生活,也恨起那凤鸣祥她义爹的所作所为,但从未听她剖析过心中的感受。他看着现在的她,眼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十六岁的沈非君,那时的非君像活泼的小鸟,对于未知的世界充满渴望,多希望像她师父一样地在江湖中神气活现,到头来她的渴望不曾达成,反而把十年的光阴锁在一个不敢走出去的牢笼里。
十年,说起来多简单,一眨眼就过,但真正过起来,那会有多痛苦,他不会不知道!
“如果…”他闭了闭眼,声音又哑又轻,让她几乎听不清。“如果当年你没有生下咱们的儿子呢?”
“如果没有小鹏,今天你就瞧不着我了。在我看见鸣祥她义爹的时候,就已经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了…不,我知我的功夫远不及他,自然称不上你死我活。”
“是吗?”他喃喃道:“那我是该感谢我们的儿子了…”
沈非君听他声音有些异样,耐不住心中的奇怪,勉强往他那一双可以迷昏她的双眼看去。
她错愕了一会儿,脱口:“你在哭吗?”她用力眨了眨眼,瞧他眼眶微红。要哭,也是她哭吧?
“你瞧见我眼泪掉出来了吗?”
是没有,但,水雾弥漫他那一双魔眼…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知道吗?还是,他在为自己哭?她叹了口气,低语:“都过去了。”
“我们还没过去。”她瞪着他。“你到底想怎样?”“我说过咱们重新开始。”
“重新爬上床吗?”她一见他脸皮微红,就知他心中曾动过这念头。爬上了床,再怎么算,也脱离不了是他女人的事实。这人,果然与当年有所不同了。
莫遥生知道她精明许多,咬了咬牙,放弃了捷径,说道:“好,你不允,我绝不碰你。除非你亲口说声:‘愿与我厮守终生’,否则我待你,如同世间一般男子追求心上人,凡事循着规矩来,绝不逾矩。”
这表示…他们彼此之间会清清白白地交往?连小手也不牵一个?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沈非君听得一楞一楞,心中摇摆不定。
莫遥生往前一步,柔声说:“十六岁的沈非君与十五岁的莫遥生,曾经相恋相爱过;现在,二十六岁的沈非君与二十五岁的莫遥生,再相恋相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这只表示咱们跟一般人不同,能够彼此再爱上第二次…”他的目光微微闪了下,在语气里适时地加进让人心软的调子:“何况,我从来没有拿小鹏是咱俩儿子来威胁你或者说服你,对不对?”
这倒是。不过他是正人君子,她也不曾想过他会拿小鹏来压她,思及此,她的心又有些偏向他了。见他慢慢接近自己,她虽皱眉,却不抗拒。
“连碰也不会碰?”她问道。她心里的雀跃是为什么?仿佛回到十六岁那样的心情,那样的自由。
他走到她的面前,轻声承诺道:“我绝不‘主动’碰你。”
沈非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柔情的眼,心里直跳着,有些些的兴奋,这种感觉像是把她藏在内心深处不曾变过的情意重新翻出来、重新再燃烧。
“所以,答应我,好吗?给我们一个机会,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别让我再虚度十年了。”顿了顿,他微笑地拱拳说道:“我叫莫遥生,家住北方,不知有幸知姑娘芳名?”
他含情脉脉地锁着她的眼眸。他的话极轻,气息却从他嘴里轻轻喷到她的脸上。她的神智又开始模糊了,眼角观到他果然信守承诺,将双手放于身后,连碰她都不碰。
像十几岁的纯情恋爱吗?她迷乱地想道,在明白她的性子后,他真的仍会将情意留在她身上吗?就算她不像当年一样单纯、就算她已经变得连自己半夜都会惊醒的性子,怀疑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只是梦…他都能够一并接受吗?
他的眼睛在诉说无尽的情,让她心动、心软,心猿意马、心痒难耐,等到她发现唇间温温热热的,麻酥的感觉像电击窜过她的身子后,她才拉回一点神智,看见他正吻着她…
他不是说绝不主动碰她吗…主动?
她暗暗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又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主动亲着他;她的双臂甚至已经举在半空,要搂住他的颈子…
她慢慢地放下踮起的脚尖。“非君?”
不要再看他的眼、不要再看他的眼!她气恼地告诉自己。好个莫遥生,竟然对她耍这种招数!
他的确不动,连头也没有俯下,全是用那一双勾她魂的眼在拼命放情意,让她不由自主地迷恋,让她不由自主地摇身变成那个主动的人,而他却是被动。
好个莫遥生!
原来,鸣祥说他也变得极多,便是指此。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正人君子了,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纵然是为了得到她,但,但心里一股气就是闷着,让她好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办法抵抗他的魅力?
可恶,什么连手也不碰地纯情追求!害她感动得要死,他根本还是抱着只要一上床,万事都没有问题的想法。
“非君?”他的声音放得更柔。
不能看他的眼睛、不能听他的声音,她沈非君岂能让他这么简单地就骗去了身子?就算她人老珠黄了,也不想这么快就跳上他的床,然后不得不时时刻刻想着他到底爱不爱现在的自己!
“我…”她满面通红、垂着眼,低语:“你说真要重新追求我?”
“就算你有心刁难我千百次,我也绝不放弃你。”这,可是你说的。
“那…除非我答允,否则你绝不碰我?”“我绝不‘主动’碰你。”
她眯起眼,瞪着地上的落叶,轻声说:“我对你绝不是无情…你…我…”她的语气有些害羞,让莫遥生一时愣住,心生怜惜起来。“那我想从现在开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儿?”
她抬起眼,向他微微一笑:“我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我想了解你这十年来的生活,你说重新开始的嘛。”要耍美人计,她也会,虽然是有点老,但她每天对镜揽照,还知道怎么笑不会露出皱纹来。
莫遥生呆呆地看着她成熟的笑颜,失了一会儿神,才掩不住惊喜道:“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真心真意地笑着!”
沈非君微微羞涩起来,向他福了福身子。
“我去去就来。”走了几步,忽转身对他说道:“奴家沈非君,家住天水庄,还有一子名叫小鹏。”
语毕,她笑着轻步离开数月庭。他俊美的脸庞充满喜悦。
“这表示她接受我的追求了?”快步追出拱门,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拐了一个弯,消失了身影,他才喜不自禁地走回数月庭内。“今天是我自从知道她没死之后,最快乐的时候了!”
她若无心无情,绝不会答允他的追求,虽然他方才是有点小失败,但能博得她一笑,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就算花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让她明白我不会改变我的爱。”他高兴地来回走着。
只要她给他机会,让他能天天见到她,就算守着礼教规矩,他也不在乎了!只是他的商人本色告诉他,明明有近路可走,何必绕了个大***?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碰她、亲她,都是他渴求的,偏她心像石头,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渴望。
等了一会儿,等不着她回来,莫遥生来回走到拱门前看了又看。
“奇怪了,需要这么久吗?不,我不能离开,万一错身了,她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要再让她给机会,那是难上加难了,再等等吧。”
一柱香后…他瞪着小花园,目光连离都没有离开过,整个身体已经从来回走着,到僵住不动了。
“不,她不骗人,非君从不骗人,准是厨子忘了弄点心,她就快来了,我得等她。”二注香后…
已近黄昏,他的身形如石,仍在小花园前不曾移过。一片落叶,慢慢从他身后飘啊飘地落到地面上。
他眯起眼,双拳紧握。入夜…数月庭内传来诡异的大笑声。
“那是乌鸦在叫,还是人在笑?”远处路经的丫鬟结伴而行,紧张得直打哆嗦。
“快走快走!沈夫人不是说了吗?要咱们别接近这庭,她说白天见到有白影在里头飘!肯定是鬼在叫!”两人连忙奔逃。
莫遥生慢慢地抬起头,见到刚换上的夜色,眼透冷意,冷笑道:“我们总算开始重新了解了。原来,你不只变得哭哭啼啼,你还能拿美色来骗我,面不改色地说谎呢!”连他都骗,他的心好痛啊!
但,往好处想,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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