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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附近的夜市里,「福气面店」的客人结帐离去。/WWw。QΒ5。coM//
杜美妙坐在角落桌边看书,立刻起身清理桌子,拿着碗盘到水槽清洗。
「妙妙,放着就好,去睡觉了。」杜福气又忙着下面招呼客人。
「爸,我洗完就去睡。」
「福气啊!给妙妙煮碗猪肝面。」老板娘曾美丽心疼女儿的贴心,每晚总是要喂美妙吃一碗消夜。
「妈,不要啦!我越吃越肥了。」
「你呀,去上班以后变瘦了,还比念书的时候更用功,今天你们副理又给你出作业了吗?」曾美丽望向桌上那本英文商业周刊。
「没有啦,是我自己在补充专业常识。」杜美妙抹了抹**的双手,坐回角落的桌子。「我要好好努力,再过十五年,就可以当副理了。」
「女孩子当什么副理!早点找个好老公嫁掉,妈妈才放心。」曾美丽看看店面还算清闲,也就陪女儿坐了下来。
「妈,现在女生都当董事长、总经理了,当副理只是一个小志愿。」
「妈就是家里的董事长啊!」杜福气笑地送上猪肝面,圆胖的脸蛋配上滚圆的身子,一脸福气相,幸好两个女儿都不像他那么圆。
「爸,准备收摊了?」
「差不多了。满满呢?」
曾美丽笑说:「满满打电话回来,说她同学失恋了,需要人家安慰,所以她要留在宿舍陪同学。」
「喔。」杜福气点点头,女儿们─向「鸡婆」,这─点倒很像他。
杜美妙吃着面条,望向爸爸圆滚滚的背影,眼睛被面汤的爇气蒸得湿湿的。她长这么大了,还能让爸妈宠着,实在是非常幸福。
「妈,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爸爸?」幸福时刻就要聊幸福事了。
「哎哟!三八囝仔,你问几百遍了。」
「妈,人家喜欢听嘛!」
曾美丽望向自己的老公,嘴角扬起满足的微笑,「你爸爸老实,妈妈更老实,才高商毕业,就被你爸爸骗了。」
「呵呵,看不出老实的爸爸,还会拐十八岁的妈妈呀!」
「对呀!那时候你爸爸三十岁了,又长得老气,你阿公以为他四十岁,气得要找他打架,后来看了他的身份证,又知道他在开公司,这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
「妈妈真是没社会经验,第一个工作就被老板追定。」母女俩总是爱讲这段陈年旧事,乐此不疲。
「没办法啦!谁叫你爸爸对我很好?每天拐我去吃饭,还一直说要照顾我,害我就喜欢他了。」曾美丽绽出青春的神采。
「妈妈不会觉得和爸爸年纪相差很大吗?」
「一开始会啊!后来相处久了,就忘记他年纪比我大了,有时候还觉得他比我不懂事哩。」
「后来爸爸被倒帐,天天躲债主,妈妈不怨爸吗?」杜美妙小心问着。
「妙妙,你长大了,你以前不会问这个问题的。」曾美丽以深思的神色注视努力吃面的女儿。
「我是在想,妈妈好象真的很爱爸爸,无怨无悔……」
「三八妙妙。」曾美丽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发,「妈妈又不是在演爱情电影。说妈妈不怨是骗人的,别人做生意都没事,为什么我们就被合伙人卷钱跑掉了?可是怪你爸爸也没用啊,我和你爸爸是夫妻,就要一起面对这个问题。」
「所以说,爸爸妈妈很相爱了?」
「爸爸妈妈不相爱,你们两个从哪里跑出来的?」
「嘻!」
「三八查某囝仔,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曾美丽捏捏女儿的脸。
「我哪有啊?」杜美妙呼噜噜吸下面条,「我每次和男生出去,都会向你们报告啊。」
「有喜欢的就带回来,让妈妈监定。」
「没有啦!」
看到自己的父母相亲相爱,真好!年龄、外貌、财富、地位都不是爱情的必要条件,真正的条件在于两颗互相认同的心吧?
但只有她一方的一厢情愿,又怎能得到对方的认同呢?
杜美妙心头一惊,为突如其来的想法差点噎到住,一块猪肝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如同她那分说不出的情感。
为什么?脑子又浮现出那张有一个酒窝的冷面孔?
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她只是偶像崇拜而已!
可是……她看到他就想躲──只看过偶像躲歌迷,没听说歌迷躲偶像啊!
她躲他,不是怕挨骂,而是想躲开那对咄咄逼人、又带点忧郁的眼睛,仿佛在他冷中带爇的眼眸里,总能一再地勾动她莫名的心悸。
再说,她可以把刘德华的海报贴在房中,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贴上方谦义的照片啊!
方谦义!天!完了!她喜欢他?!
曾美丽看着女儿越吃越红的脸蛋,越看越奇怪,终于拉开嗓门问道:「福气啊!你是不是在猪肝面放辣椒?」
*-*-*
十二月初冬,细细冷雨扑打在玻璃帷幕上,为办公大楼涂抹一层薄薄的寒意。
方谦义一点也不冷,他焦躁地望向门外那张空办公桌。
小女孩到底跑哪里去了?从两点到三点半,她至少失踪一个半钟头了,没有告知,没有假单,对于一向负责尽职的她,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他当然可以向丁东强问明她的去向,但他不想拿这种「小事」让丁东强泉作为话柄,天知道丁东强在公司讲了他多少闲言闲语。
方谦义试图静下心来看公文,但他还是一再地抬起头来,以为会看到一头卷曲头发的她。
他很习惯视线里有她的存在。有时候,她埋首作帐、写报告-有时候,她手舞足蹈地讲电话杀价-有时候,她像只穿梭大办公室的蝴蝶,忙着送公文、倒茶、看汇率、印报表,翩翩飞舞着,也飞进他的眼里。
曾几何时,她成了他眼里不可或缺的一景?
「方副理,急事,你赶快签支票。」丁东强拿着一张支票进来。
「三点半了,签什么支票?」大大的桌面上,躺着一张两百万的空白背书支票,还注明是领现。方谦义睑色更冷了,「谁要领两百万现金?」
「方副理,你先盖章,我们赶着调头寸!」丁东强催着。
「财务课没有出传票,我为什么要盖章?」
丁东强急着说:「曼芝待会儿就做传票。现在已经三点半,没办法汇款,我们要赶快从大利银行搬两百万现金到火星银行,不然火星银行的支存帐户就跳票了。
「我们不是很少开火星银行的支票吗?」
「你三个月前叫我们开期票,今天全部轧进来了,帐上没有钱……」
「三个月前的事,我怎么会记得?丁课长,不是你要负责控管资金吗?」
丁东强被抢白的脸色陰晴不定,忙解释说:「曼芝今天忘了查火星银行的余额,火星银行又以为我们是大公司,应该会记得补钱……」
「别把责任推到银行。」方谦义冷冷地瞪着支票,「资金调度是早上就该做好的事,曼芝忘了查,你也忘了监督吗?」
「你就先盖个章,事情很紧急。」丁东强忍着气说。
「银行作业流程我很了解,你先去开传票出来,我再盖章。」
「方副理……」
「请拿回去!」方谦义毫不留情地退还支票。
他无意「整」丁东强,但这点坚持是他必需做到的,否则财务课老是疏忽、老是出错、老是要他紧急盖章,那他干脆把支票章交给丁东强大盖特盖了。
外头办公室传来一阵蚤动,杜美妙浑身脏兮兮地回来了。
「美妙,你怎么了?」廖淑惠惊问。
「没什么啦!」杜美妙抚了湿发,笑说:「我太久没骑机车,停车的时候还加油门,结果撞到墙壁摔倒了。」
丁东强正在催促许曼芝开传票,忙问道:「机车有没有坏掉?摔坏公司财产可是要赔钱的。」
「机车好象没坏,可是我发不动,只好一路从天星银行牵回来。」
「你叫庶务课找人修理。」
「好!」杜美妙用卫生纸轻拭擦伤的手掌,准备拿话筒。
「美妙,谁叫你骑机车?」方谦义站到门口,看到了这一切,他的声音比大炮还响,轰得全财务部再也不敢出声。
「副理!」杜美妙战战兢兢地转身,本想笑着回答,一看到他的冷脸,笑容立刻冻僵,「我今天做了一笔外销贷款,送借据到天星银行,顺便去转台币帐。」
「跑银行不是阿诚在负责吗?」方谦义搜寻办公室,寻找那位还在夜大念书的男生。
杜美妙忙说:「阿诚今天要考试,我跑一趟无所谓的啦!」
「你无所谓?」方谦义盯住她脸上的擦伤,突然爆发了莫名的怒气,大声地说:「你到公司来上班,要是出了意外,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你以为公司有员工保险,随随便便就可以受伤住院吗?再说,你有机车驾照吗?如果你被警察拦下来,谁帮你付无照驾驶的罚单?还好你今天撞到的是墙壁,要是撞到人呢?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几句重话说得杜美妙无法招架,她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从他骂人的力道听来,她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财务部气氛冷凝,没有人敢吭一声,因为他们从没看过方谦义大发雷霆的模样。
丁东强拿了传票和支票,强笑地说:「方副理,传票开好了……」
「等一下再盖章!」方谦义手一挥,脑里同时做好决策:「淑惠,你打电话给大利银行,叫他们立刻准备两百万现金,十五分钟后去领钱,顺便请他们找警察护送-老宋,你打电话给火星银行,说我们四点十分会把现金送过去,顺便警告他们,如果他们胆敢以存款不足的名义退票,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也会把所有的借款全部撤出来,叫他们永远别想做我们的生意!」
得了指令的廖淑惠和宋泰吉立刻抓起电话,迅速传达讯息。
方谦义不理会杵在一边的丁东强,目光瞪住阿诚,又高声说:「阿诚,我知道你一边工作,一边念夜大很辛苦,但工作是工作,念书是念书,你要考试,尽可以请假在家温书-既然你今天来公司上班了,就得把公事做好,公司请你来上班,不是付你薪水念书,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阿诚认错。
「上次开会,我已经跟大家强调过。」方谦义望向寂静无声的财务部,以最大的音量说道:「我不要求大家加班,也不加重工作,我只要求大家把本分的工作做好,如果这点自我要求都做不到,你们摸着良心问问,你还好意思领公司的薪水吗?公司是不是还要养这批不事生产的米虫?」
丁东强捏紧支票,故意在方谦义面前一扬。
方谦义视若无睹,又继续训话:「股务课有多少退回来的股利支票?为什么不赶快处理?会计课的计算机系统有问题,就赶快找信息室的同仁来检查呀!不要老是给我印错误数字的报表-还有,财务课资金调度一天到晚出状况,是不是哪天公司被退票了,上报纸了,你们才知道检讨改进?!」
安静。沉默。死寂。没有人敢跟方谦义的目光接触。
「老虎不发威,给你们当病猫!」方谦义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所有的怒气倾泄而出,又像是─座不断爆发中的大火山,他又吼道:「从现在开始,谁要是上班时间玩股票、聊天打屁、溜班摸鱼,都给我小心了!不要以为我在里面,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我可是一清二楚!支票给我!」他伸出了手。
丁东强小心地把传票和支票递过去,方谦义只看了一眼,立刻丢下传票,怒声说:「会计科目是银行存款,怎么开成了现金?丁课长,错误的帐目你也盖章出帐?重开!」
丁东强胀红着脸,声音也有了怒意:「曼芝,快!重新写一张传票!」
方谦义看了手表,径自拿支票进副理室,很快盖好印章,交给丁东强,口气稍微缓和些:「丁课长,你别急,大利银行在隔壁右边,火星银行在隔壁左边,能花多少时间搬现金?你陪阿诚一起去吧,小心安全。」
丁东强悻悻然接了支票,他堂堂一个课长,竟然要亲自押送现金?他满腔闷气无处发泄,干脆也大吼道:「阿诚,走了!还在摸鱼吗?」
方谦义终于拿到正确无误的传票,众人以为暴风雨即将结束,岂料他锐利的目光在财务部扫视一周后,最后停驻在他眼前的杜美妙身上。
「美妙,你别躲我。」他的声调没有那么高亢了,但仍然十分严厉:「我要讲多少次,你才会听话?自己的事情没做完,你倒很乐意去帮别人哦?我问你,你上回参加座谈会的报告写完了吗?我跟你催几次了?总经理要看!」
「我明天一定会交出来。」杜美妙头低低的,他什么时候催过她了?而且明天才是缴交期限啊。
「你要出门,不会向我通报一声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副理吗?」
「副理,时间很赶……」
「对!赶赶赶!事情做不好,就只会找理由,然后乱成一团要我收拾烂摊子!」方谦义眼里只看到懒散混乱的财务部,又瞥见浑身脏兮兮的杜美妙,他再也按捺不下那分莫名的焦躁,所有的急乱全部化成一把无名火,「看看你的桌子,乱七八糟的,帐册和传票能乱放吗?」
「我出门前整理过了,这是别人又拿过来的……」
「别人拿过来,你不会整理吗?」
「我才刚回来……」
「你不出去就没事,现在受伤,明天是不是要请假了?」
「没有……」
「报告下班前给我交出来,你写不出来,我陪你加班!」
超级强烈台风终于离开,财务部全体同仁吁了一口气,同时又不约而同地忙起来,各自收拾起混乱的桌面。
杜美妙摊在椅子上,神情呆滞地翻弄桌面的文件。
「美妙,你还好吗?」廖淑惠关心地问。
「还好。」
「要不要去洗洗手,擦擦脸?」
杜美妙摇摇头,低头望见脏污的窄裙、扯破的丝袜,还有一双湿透的皮鞋,视线也像外头的冬雨,逐渐变得模糊。
她常常出门跑银行,方谦义从来没有意见,为什么这次他会这么生气?她自问尽心尽力为公司做事,没有耽搁,更没有出错,凭什么他对她大吼大叫?
她受了伤,摔疼了腰,丁课长只关心机车,方谦义只想到罚单,好象她是无血无肉的机器,摔伤了是她不听话、是她笨拙、是她活该该死!
原来,方谦义的脾气真坏,坏得令她心寒,坏得令她心伤……好的偶像应该要爱护歌迷,而不是和歌迷发脾气……她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坏脾气的偶像?
这么凶的男人,谁当他老婆,谁就倒霉了。
复杂的思绪夹伴着满腹委屈,杜美妙再也难以抑制心中莫名的伤心和失望,所有的酸楚皆化作滴滴泪水,慢慢地、无声地滑下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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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谦义站在透明的冰柜前许久,终于选定一个缀满草莓、水蜜桃、奇异果、樱桃的九寸鲜奶油蛋糕。
结完帐,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提到车里,再按员工通讯簿前往杜美妙的家。
他一再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去采视受伤的同事而已。在公司这么多年了,举凡同事生小孩、生病、开刀、住院,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会去看他们的。
为何今晚心情忐忑?
他看到她哭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开朗爱笑的小女孩竟然会被他骂哭。
她的眼泪打乱了他的心,他无法专心上班,即使下班了,只要脑海浮现她不断抹眼泪的可怜模样,他就是无来由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