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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淤巷内,霖安因遇干尸,亦因嗅到些许罪孽味道,而不得不在此停留,毕竟与罪孽战斗,即是他这位“明光”传承者的宿命。
离开干尸所在的房屋,亦是辞别了遍地莲花的院落,更是敲响了邻家的房门。
未等片刻,房门即开,霖安初见开门之人,但开门之人却并非是初见霖安。
开门之人年岁倒也不大,仅似霖安这般十七八,不过却是远比霖安瘦小的多。少年双目狭长,目黑似若乌珠,长发过肩而垂,虽因未束而散,却也不见丝毫杂乱之感,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双足无履,身着粗布麻衣。
此刻开门得见霖安,少年即是微微侧首,致使目中乌珠似因倾斜而垂至眼角,似是有些不解,似是正经追忆,且在霖安尚未开口表明来意之前,便是率先开口道:“霖安。”
“白鹭?!”霖安不曾好奇少年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仅是下意识的开口道出了白鹭之名,虽然有些怪异...但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呈现出一副面无表情、似若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他心中...瞬生好感。
“如果你想,自然可以这般称呼我。”似是白鹭的少年,似是少年的白鹭,或者说是先后占据了白鹭、少年身躯的祸乱之源,轻声而言,言辞依旧,不具喜悲丝毫。
“你改变了相貌...还是又占据了新的身躯?”霖安不解而问,却也不曾惧怕,因为霖安确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不过却又不知这份确信从何而起。
“那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最起码对你来说这是样的。”祸乱轻言,倒也不似敷衍霖安,仅似在客观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你害死了他...”霖安侧首,顺着低矮院墙看向了隔壁尸体所在的房屋,蹙眉而问。
“也许占据了人类身躯的我,便要习惯用人类的身份去做事,也要凭借人类的方式去生活,可纵是习惯了人类身份的我,也不会趋于人类这种同族相残的...特性?”祸乱依是淡然而言,且待话音将落,语气却是难得带上了些许不解之意,似是不知那所谓的“同族相残”真的是人类特性,还是说...仅是在他眼中的人类特性。
“为什么非要如此呢?”霖安无法理解祸乱为何要占据他人的身躯。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而讨论过的我们,注定不应该在将过往中的事拿到当下来说。”祸乱没有正面回答霖安,或者说是用着过往中的讨论当做问题的答案,告知了霖安。而过往中的答案,也仅仅是...给予弱小者强大,使他们与那些强大之人有着相同的模样,从而让人类于某种意义上趋于平等。
“其实他已经死了很久了,但在这很久的时间中,却是很少有人发现他,而且纵是发现...也不会有人在意。但你却是不同的,虽然我还不能理解为何会不同,不过若是将“同族死亡”当做一种过程,并将人们察觉这段过程后所展露出的态度、举动当做一种结果,而所有人的结果皆是相似、相同时,你却是展露出了唯一的不同。”祸乱依是开口,且是将话题转移到了隔壁房间的尸体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霖安迷茫,显然不知祸乱想要表达些什么。
“你不是在他死后第一个走入房间中的人,在你之前很多人都曾来过,但无一例外...皆是觉得晦气,从而冷漠离去。告诉我...你为何要在意一个无人关心、无人过问、无人在意的尸体。”祸乱有问,倒也不似质问,仅因心中好奇而询问着霖安,也似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弄清,为何霖安会有着一副与众不同的模样。
“因为他死了。”霖安蠢笨劲儿上来了,倒也不曾说些高尚的话语,也不曾说些正义的言辞,且是最为直观的将心中的想法告知了眼前的祸乱。
“这...似乎算不上是一个答案,这...仅仅是客观角度的事实。”祸乱依是轻声而言,不过却是再度侧首,致使乌黑双眸倾斜至眼角,似在思考着霖安的回答,是否能够算得上是一个答案。
“知其名,葬其身,如若尚有奢望,我希望知晓其过往,是否倒在了此间的寒凉之中。”霖安轻声而言,面色亦是渐至红润,似是担心眼前的祸乱会嘲笑自己的想法。
“人...死了就是死了,生命的消亡,即是过程的结束,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祸乱不曾嘲笑,声音依旧淡然似水,不过却也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来到这里是开始,待我离去之时即是结束,在开始与结束之间是过程,而在这段过程之中你我说了许多。我没有办法客观的做出对或错的结论,而你也无法客观的做出好与坏的结论,如果有人能够站在一旁听到你我之间的对话,说不定便能做出一个客观的结论。”霖安说了很多,却也是红着脸在说,亦是硬着头皮在说,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直观而言便是...旁观者清。
“结论的目的是...”祸乱依问。
“此间寒凉的多与少。”霖安再答。
“对与错、好与坏、多与少...”不知祸乱是否听懂了霖安所说,不过却是思考起三者之间的关系,也似思考着是否能够通过三者使此间人类趋于“相同”的模样。
“他的过往有些漫长,我不想用过多的言辞去诉说,而且我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即是眼睛看到的、口中所说的、耳朵听到的...总会产生些许的、微妙的差距,从而带来飓风般的效应。”祸乱依是在说,说着霖安注定无法理解的话,却也不知说出了心中思考之事,还是说...仅仅是喃喃自语。
“什么...效应?”霖安迷茫,显然是无法理解祸乱所说。
祸乱没有回答霖安,也许是觉得回答了也是浪费口舌,仅是站在门前挥了挥手,使院落中本是大敞的柴门瞬间关合,且是对着霖安轻声说道:“走过那扇门,即是他的过往,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过往,但也不至于太过残酷,有的仅是漫长与...孤独。”
祸乱说完便归屋去了,而霖安倒也不曾独立院落之中,因为梓娴与嘟嘟已是出门而来,且是跨过低矮的院墙,来到了霖安的身旁。
“走入那扇柴门是他的过往,跨过这道墙是我们的当下,他人过往中也许充斥着种种苦难,而我们的当下也许并不精彩,且是处处充斥着平淡,但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对吗?”梓娴依是笑眯眯的前来,亦是笑眯眯的挽起了霖安的手肘,同时更是贱兮兮的说道。
“不单单是他人的苦难,尚有无数前人所寄予的期望,我不能愧对他们,也必须要履行我肩上的职责,而这份职责的名字则叫做...背负罪孽。”霖安傻兮兮的说着,亦是傻兮兮的走到了柴门之前,同时更是傻兮兮的做了一件并不困难的事...开启了通往苦难过往的柴门。
“背...背...”
霖安走入了柴门之中,嘟嘟则于梓娴掌心发出了声响,当然...他没有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背在身上,美味的食物,为什么要背在身上...对么?”梓娴依是笑眯眯的模样,且是用脸颊蹭了蹭嘟嘟,同时更是替代嘟嘟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且在话音落下,即是跟随霖安走入了柴门。
毕竟...有霖安的地方,便会有梓娴,而有梓娴的地方,霖安也必定会与他同在。
虽是走过了柴门,却也不知是走入了柴门之中,还是走到了柴门之外,虽于柴门之中走过,但霖安却是发现...自己依旧身处浮淤巷,似与之前并无不同之处。
不过走出柴门的霖安与梓娴却是发现,有人也似他们之前那般来到了浮淤巷中,且似他们之前那般对着各家各户的院落瞧看,直至来到莲花曾是遍布、此刻却是消失不见的院落前,方才走入了其中。
是一位少年,一位傻里傻气、平平无奇,不仅背负行囊、更是怀抱少女的少年。
少年名唤夏寒。
一个颇为怪异的名字,不知是意味着夏尽冬寒,还是夏似冬寒。
没人知道夏寒来自何方,亦无人知晓他有着怎样的过往,仅知夏寒贫寒,双足不见履覆,身着破烂麻衣,散乱长发仅由野草而束,脸上尘埃与汗水交织,绘画出了毫无美感图案。虽穿着破烂、尘覆满面,但奇怪的是,背后的小包裹却是异常完好且整洁异常。不知是没有想到将包裹化作补丁,缝补在破烂的衣物之上,还是小包裹对他而言远比衣物重要,甚至远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包裹里有什么?也许是夏寒吃饭的家伙,也许是夏寒的梦想,也许是医治怀中女子的绝世良药。
女子为妹,绝色无双,美玉有瑕,生无双腿,谓之残疾,此疾难医,但夏寒却也未曾因“难”之一字而放弃希望...哪怕这份希望...本就是一份不切实际的希望。
贫穷是病,而久病缠身的夏寒在入城后却也不曾没头没脑的乱转,而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高墙之下的浮淤巷中。且是未曾行入太深,便带着妹妹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陋室,且经一番打扫而后入住其中。
房间之中有着两张床铺,一张位处西墙之下的阴暗处,一张置于东窗之旁的明光中。夏寒将妹妹轻柔的放在了满是明光的床铺之上,随后又取下背后的小包裹,并将其于床铺之上舒展开来。
而于小包裹中呈现的则是半个烧饼,以及锤、凿、锯、锉...四样木匠常用的工具,且待包裹舒展一瞬,便是共浴明光之中。
夏寒是个木匠,一个年岁不大,手艺尚稚的木匠,也是一个不知师从何处,甚至不知是否拜过师傅的木匠。但能够知道的是...夏寒雕出的东西,总是呈现着不尽人意的模样,但又不知是不尽世人之意,还是不尽他一人之意。
夏寒有个梦想,便是用着包裹中的四样工具,以及自己的双手雕出一双腿足,让自己的妹妹能够如若常人那般,于阳光之下奔向远方。
总有人说,梦想一定能够通过努力来实现,也有人说,努力便一定能够实现梦想。不知夏寒是否相信此言,但夏寒相信的是...现实总比理想残酷,且是残酷到让人难以忍受。
不问前路,仅问眼前,是残酷的现实,而这残酷的现实更是呈现着半张烧饼的模样,且是坚硬、冰冷的模样。仅有半张,可用于今日果腹,却是难以在来日充饥,男子汉大丈夫饿上两天也是饿不死的,但大丈夫的妹妹却是不行。
不仅不行,仅是饿上一顿,“大丈夫”便会心疼的紧。
饼,仅余下半张了。
夏寒将其拿起,并坐在了床铺之上、妹妹身旁,且于明光之下抬手,将烧饼一点点掰碎,并于手中碾作尘细,方才喂着妹妹一点点吃下。
“哥...我吃饱了,你也吃一些吧。”妹妹坐在床铺之上、明光之下,似若青莲出水,不仅闪耀着圣洁的光芒,更是散发着优雅且不失淡然的声响。
“哥...已是吃过。”夏寒坐在明光之中微笑而言,亦是于纯洁的微笑之中说着本是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