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那些针对过你的,欺凌过你的百姓就不知道么?”管事笑言,笑容之中充斥着讥讽与不屑,却也不似讥讽着夏寒的天真,倒像是对他口中的百姓展露着不屑。
夏寒沉默,因为此刻的他...根本就没有辨别事情真伪的能力,也是不知管事口中所说的是否属实。
“你知道狗这种生物么?”
“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每当主人靠近狗的时候,狗都会做出一副谄媚讨好、摇尾乞怜的模样。而做出这幅模样的原因仅仅是,他们知道能够从主人那里得到什么、获取什么。但每当有弱小的生物,且是无法提供给狗利益的生物在旁经过时,它们都会疯狂的叫、疯狂的咬,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
“我当年也似你这般,纵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之不清,不过等我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懂了。它们之所以会叫,之所以会咬,其本意并不是想要通过欺凌弱小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们的主子证明,它们是有价值的,哪怕它们的主人,从来都不曾让它们这般做过。”
“并不是每一个...都是狗。”
“是的,我在朱家任职管事已经有许多年了,也是执掌仓库很多年了。多年以来,我见过许许多多的百姓,也见到过各种各样的百姓,他们很好,也很出色,我甚至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着他们。因为他们是了不起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伟大且不凡的,因为他们荷包里的钱银是他们用辛劳与汗水换取来的,每一文、每一两,都是干净的。而我,要做的便是将混杂在这些出色百姓之中,善于投机取巧、善于拍马溜须、善于阿谀奉承的人挑选出来,并加以利用。”
“呵呵...利用他们去欺压百姓么?”
“呵呵...也许你已经知道,每过一段时间仓库之中的百姓都会受人蛊惑而引发暴乱。也许我们可以将这所谓的暴乱当做百姓的情绪,一种...不满的情绪。这种情绪需要发泄,而有人发泄情绪,自然也就需要有人去承担情绪,那么你告诉我,这份不满的情绪该由谁来承担呢?仓库里那些穷苦百姓?你?我?还是对于寻常百姓触之即死的狗屁世家?”
夏寒沉默,因为纵是再蠢,也是听懂了管事的意思。
“这个世道...不会真的有人重用狗这种生物的,也不会真的有人会向狗委以重任的。”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仓库里每年都会发生暴乱,而在暴乱之中...朱家损失的是钱,而百姓丢的是命。也许你该想想...这些百姓有什么错?他们仅是受到了他人的蛊惑,也许你可以帮我,帮我避免暴乱的发生。”
“我该怎么做?”
“我会将狗交给你去牵,而你...则是要利用这些狗去咬死那些想要引发暴乱之人,也要让那些心怀不满情绪的人,杀死你手中所牵的狗,从而打消他们心中不满的情绪。”
夏寒沉默,因为他听到了“死”这个字,也许对于本性善良的他来说,无论是自己的死,还是他人的死,都并不容易接受。不过...对于此刻的夏寒而言,自己的死,远比他人的死,更加难以接受。
“可我却并不知道谁受到了蛊惑。”
“呵呵...嘴在你身上,你说是谁就是谁,狗在你的手上,你让他们咬谁,他们便咬谁。有些事的过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一个...结果。”
管事说完即是上前,解开了夏寒身上的绳索,随后也不曾继续说些什么,仅是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那阴暗却又充斥着血色的房屋。
不曾要求夏寒些什么,也不曾强迫夏寒些什么,似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也似一开始便不曾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夏寒离去了,且是带着满腔迷茫离去,不过在离去之前却是回首,于顺门照落的夕阳血色之中,看了一眼桌案之上那染血的锋刀,以及桌旁那满是鲜血的椅子。
似是做出了觉得,却又狠不下心来,因此也仅能带着满腔的迷茫离去,亦是带着遍布于周身的鲜血...走在了熙攘的长街之上。
难得于夕阳之下归家,也似是第一次于夕阳之下归家。
家依旧是家,依旧是浮淤巷中的家,不过院落中的莲花,却是逐渐多了起来。
夏寒不知莲花从何而来,夏寒深知莲花从何而来,但无论知不知道,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不是那般重要。回到院落中却也不曾去看那遍布于窗沿、窗下的莲花,仅于夕阳之下看着已被雕好的腿足,但...夏寒一时间却又找不到这双腿足的用处。
往日不曾雕好之时,总是想着能够尽快雕好,因为这是一种...对美好理想的向往。
今日固然已是雕好,却又希望这双腿足并未雕完,因为这是一种...对残酷现实的退让。
终究是不曾抱起腿足,仅是带着满身落寞与迷茫,回到了房间之中。
“你还好么?”妹妹依旧坐在床铺之上,却也仅能坐在床铺之上,见夏寒满身鲜血,虽是道出了关切之言,但无论于语气还是表情,透露出的也仅有敷衍。
“我...”夏寒开口,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倒也不知是不想让妹妹为自己担心,还是明知纵是去说,自己的妹妹也帮不了自己什么。
“也许倾诉也是一种缓解压力的方法,如果将一切事情都压在自己的心里,终究会衍变成难以解决的问题。”妹妹依是开口,虽然已是通过观察于隐约间知道了什么,亦是通过遇安的讲述而知道了朱家的事,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夏寒亲口来说。
夏寒无言,仅是坐在床边,背对着妹妹,背对着夕阳,将来到碧霄城之后所遇之事,尽数如实告知。
妹妹听闻之后,那素来平淡的面容,也是化作眉目紧蹙的模样,且是微微侧首,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的莲花之上。
夏寒无言、妹妹沉默,致使狭小的房间中充斥着沉闷与压抑之感,同时亦是有着些许顺窗而落的夕阳的血色。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却也不想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夏寒微微侧首,可见泪水顺着满是血污的脸颊流淌。
“立场这种东西,永远是最难站的,很多人都想着左右逢源,却是不知自己根本没有左右周旋的能力,很多人都想着拥有自己的立场,却是不知自己根本就没有独立的力量。”妹妹的言辞看上去没有任何道理,却是隐晦且委婉的告知着夏寒...若是不想死,便要按照朱家管事所说的去做。
夏寒蠢笨,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妹妹所说,不过还是起身离开了房间,且是来到了院落之中。而仅在出门一瞬,夏寒即见隔壁的遇安,正傻兮兮的捧着一朵盛绽的莲花,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他家的院落。
似是不曾想到夏寒能够在黄昏之际归来,遇安入门即是赤面,且似做贼一般将手中莲花藏在了身后,随后更是呈现出一副不小心走错门的模样,打算转身离去。
“你似乎很喜欢她。”夏寒有问。
遇安驻足,且是红着脸拼命点头,也算得上是做出了回答。
“她没有腿...”夏寒好心提醒。
“我不大聪慧。”遇安傻笑而言。
“会很辛苦。”夏寒依是提醒,且是委婉的告知着,一个没有双腿的女子若是与一个不大聪慧的男子一同生活,那么日子一定会非常辛苦。
“并不会更辛苦了。”遇安不知是否听懂夏寒所说,不过还是傻兮兮的开口道,似是觉得...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断然不会次于当下。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照顾好她么?”夏寒苦笑而言,无论于模样还是言辞,皆是透露着一股...临终托孤的意味。
遇安点了点头,且在点头之后方才想到了夏寒所言之意,故而有问:“你要走了?”
“嗯。”仅是一字回答,却也是夏寒仅能做出的回答。
“去哪里?”遇安有些迷茫的问着,似是无法理解夏寒为何要走,也是无法理解他为何要丢下自己的妹妹独自离去。
“一条与最初...完全相悖的道路。”
“会归来的,对么?”
“也许吧...”
“那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不大的院落之中,夏寒惆怅而言,而遇安则是拍着胸脯做出了承诺。
夕阳渐落西山之后,而在独属夕阳的血色之后...迎来的也注定将会是夜晚的寒凉。
寒夜终将逝去,但也不是所有都能迎来黎明,也不是所有...都能等来温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