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娥表情严肃,没说话。
“我,我只是不想飞国际航线。”说完,我屏住呼吸,怯怯地看着那张马脸。
“现在公司飞国际航线的人不多,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好多人想飞还去不了,你倒还不乐意?”对于我的回答,黄金娥很诧异。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飞国际航线。娥姐,你就换个人吧!”
见我还是坚持,黄金娥把脸拉得更长了。
“这可是我上任的第一次安排,你就是这么支持我的?”黄金娥很不满意地说道。
“娥姐,不是的,只是我真的不想飞国际航线。”我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说了,因为我就是不想飞。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见我低头不语,黄金娥似乎妥协了。
“当然,你是可以选择不飞,不过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
我点了点头,本来我就没打算要这机会。
接着,黄金娥又说:“看你这脾气,还真倔,这得改改,用到工作中就不好了。上次要不是因为有要客指名道姓打电话到公司来表扬你,我肯定得再让你检查一次。”
晕,没想到果真是这个原因。
“谢谢娥姐。”我低声道。
“这次就算了,也不惩罚你了,不过以后你得支持我的工作,成天打理你们这么一大帮人,我也够烦的,所以希望你们还是能好好配合。”
“是的,娥姐。”我手心都攥出了一把汗。
“行了,好好工作吧,我对工作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出了错,我是不留情面的,你最好细心点。”说完,她朝我挥了挥手。
我赶紧逃也似地出了门。这便是我和黄金娥的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来,我打听到,同批姐妹里只有李亚男一个人培训了国际航线,也许这正符合她的性格。
同“铁公鸡”的第一次飞行
时光匆匆,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我和黎男依旧是早出晚归,假如没了那些衣服、玩具和厨具,宿舍更像是一间客房,我们每次都来去匆匆,只是为了住一宿,歇歇脚。
好不容易,房子里的三人——我、黎男和冯佳佳,齐聚一起。我这才了解到,冯佳佳也同师妹何凝一样,刚毕业出来,要实习满一年才能转正。
“辛苦吗?”我问。
冯佳佳点了点头,说:“辛苦,不过天底下没有不辛苦的事,习惯就好了。”
我非常同意冯佳佳的话。古人说:“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也;不为,则易者亦难也。”当然,这是激励人的话,我们的心性要真的达到这个境界,还需要在工作中千锤百炼。
“姐,我看你俩飞得好多啊,天天都见不到人影。”冯佳佳说道。
我和黎男笑了笑,不多就不正常了。
“你刚进来不久,等你飞一段时间后也会跟我们一样。”黎男说,“你现在放单了吗?”
冯佳佳噘起了小嘴儿,一脸沮丧地说道:“没呢,第一次检查没通过。”
“谁检查的?”我问。
“黄金娥。”
我和黎男很无奈地笑了。
“遇到她就认命吧,没几个人能从她手上通过的,上次要不是因为我有要客的表扬,我也栽在她手上了。”我安慰道。
“是啊,下次希望别在她手里检查。”黎男也跟着说。
“我听人说她有个外号叫‘大傻鹅’,是吗?”冯佳佳捂着嘴,轻声问道,生怕隔墙有耳。
哈哈,看来这人的确是出名,连刚进来的小丫头也知道了。
我立刻将手指竖在了嘴边,“嘘!”
“姐,你们明天飞吗?”
“飞。”黎男点了点头,她四段,我的还没来得及看。
于是,我赶紧打开了电脑查看。尽管我知道肯定是要飞的,肯定也是四段,可当我看到组员名单时,愣住了。
“不是吧,明天的乘务长是黄金娥。”我大喊道。
佳佳和黎男一听,无奈地笑了笑。
“呵呵,看来明天我得给你准备好担架了。”黎男打趣道。
“姐,你就从了吧。”佳佳也开起了玩笑。
我撇了撇嘴:“飞就飞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男见我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不忍心泼我冷水,可还是忍不住提醒我。
“可能你还不知道,跟这人飞,简直就像下地狱。她不仅事儿多、骂声多、口水多,还很懒,喜欢呵斥、使唤人,很多人都受不了她,称其为魔鬼。”
“黎男姐,你跟她飞过?”冯佳佳问。
黎男点了点头,说:“飞过一次,结果那次四号和三号都没合格,被扣分。”
说归说,可是我到底还是没和她飞过,所以也不能体会黎男所言有多恐怖,唯有将心一横,豁出去了。
次日天不亮,我和黎男便双双起床。
一到准备室,黄金娥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呵,还真是准时,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我俩四目交接,我便能感觉到一股寒意。
“若狐,你专业形象不够标准,腮红太淡了,唇也不红,懒得化妆吗?”还没开始开会,黄金娥便冲我说道。
我没说话,赶紧拿出化妆包,又抹上腮红,涂上口红。
“淡了,淡了,红一点。”她又喊道,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不得已,我又赶紧抹了抹。直到镜子里的脸快跟猴子屁股那样了,才得到了她的认可。看着自己的脸,我欲哭无泪,这是化妆吗?跟唱戏似的,再看看她,没见得比我之前红。
我只能在心里嘀咕:看来她是在给我下马威。还没等我松口气,她又开口了。
“你,打开箱子让我看看,看看你东西都带齐没。”
我二话不说,直接在她面前打开了箱子。自打第一次装箱以来,我就从没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过,完全是按照标准来的。
黄金娥俯下身子,硬是一个个扒拉开细看细瞄,正当我自信不会有错时,忽然听到她大喊:“你怎么没备份号码牌?”
号码牌?晕,我想起来了,前天号码牌坏了,我便用了备份的,因为发给我的只有两个号码牌,结果就没了备份的了。
“娥姐,是这样的,上次航班坏了一个号码牌,所以没有备份的了。”我赶忙解释道。
“别跟我解释,既然公司有规定,就必须携带备份用的。坏了可以向公司补领,没那么多借口。”黄金娥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再说话,害怕言多必失,又被她抓到什么把柄。我心里暗想:看来真像黎男说的那样,今天肯定是难熬的一天。
“今天算了,赶紧去补领,下次再这样,那就只能给你一个不合格。”黄金娥表情严肃地说。
接着便是准备会。今天成员组除安全员外,有四人,除了我和黄金娥,还有二号赵敏敏、三号程冉。
呵呵,我总算看出来了,她今天就是在刻意找我麻烦的。因为准备会刚一开始,她便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李若狐,你来说下B737国内普通舱服务程序,简单一些。”黄金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道。大家也都盯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吸了口气,一个磕巴也不打地回道:“服务程序包括航前检查及准备工作,迎客,关机门前后工作,演示安全设备的使用方法,安全检查,再次确认安全广播,航线介绍,提供报纸、毛毯、餐饮服务,回收杂物,发放意见卡,巡舱及提供细微服务,落地前半个小时广播,再次确认安全带广播,落地后广播,滑梯操作与确认,开机门交接相关单据和文件,送客以及客舱清理。”这些东西每天要反复多次地做,就算我不记住它,它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如果飞机还在滑行,乘客要离开座位提取行李,程序上该如何处理?”黄金娥又问。
“首先广播通知乘客尽快回到座位,如果乘客没有回到座位,就近乘务员用准确易懂的手势或语言再次提醒乘客就座并关闭行李架(根据检查规定,滑行期间乘务员不能起身离开座位)。阻止乘客时应注意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不能以责备的态度对待乘客。”我从容不迫地回道。本以为这样,对我的提问该结束了,谁知道她却还是没完没了地问,什么乘务员损坏或弄脏乘客的衣物该怎么处理、如何防止乘客打开应急出口等等,似乎不把我
看着镜中那张被迫涂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我欲哭无泪。
问哑了誓不罢休。整个准备会好像是专门为我召开的,而其他组员都闲得发慌。
该背的我都背完了,她还是对我无计可施。终于,半个多小时的准备会结束了。
程冉不禁对我耸了耸肩,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她也太刁难你了。”临上机组车,程冉挨着我小声说道,却没想到这个举动被黄金娥看见了,尽管她什么也没听到,可还是白了程冉一眼。
我无奈地笑了笑。何必呢,一个人要是不做出格的事,又怎么会怕别人在背后议论呢?
程冉同黄金娥飞前舱,我同赵敏敏飞后舱,说是四个人,可实际上就两人忙。黄金娥是不可能劳动的,那赵敏敏也跟个大爷似的,一上飞机便指使着我做这做那,明明是她的活儿,也让我一个人干了。叠报纸、放杂志、清洁卫生间、点餐盒……她就只是站在旁边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说我这样慢、那样不好,弄得我满腔怒火,心想你到底是三姑还是六婆啊!
“你的报纸是怎么叠的?没学过吗?”黄金娥看着我手里的报纸,不满地说道。
怎么叠的?难道我不是按照标准来的吗?我心里嘀咕着,也懒得跟她计较,我算看明白了,今天不管我怎样,定是逃不了被骂的命,你不就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不就是不满我不听你的安排吗?
“娥姐,报纸难道不是这么叠的吗?”我回了一句不软不硬的话,心想我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吧?那岂不是让她把我当成任人欺负的哑巴了。
黄金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还口,便扒拉了一下报纸堆。不知是我运气不好,还是她不找出我的错来誓不罢休,竟然被她发现一份放置颠倒的报纸。
“报纸是这么放的吗?”黄金娥非常得意地对我大声喊道。
这次我无话可说了。报纸确实不是这么放的,我只能怪自己不够细心。
“她做事太慢了,笨手笨脚的。”一旁的赵敏敏指着我对黄金娥说道。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飞机上,不是在工作,我一巴掌就给她扇过去了。我做事慢?我笨手笨脚?你可曾动过一下手!
“看来今天你的乘务日志将不合格了。”黄金娥冷冷地对我说道,也不问清到底谁是谁非。
“娥姐,你真相信她说的?”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气愤,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敏敏立刻跳了起来。
“什么意思你再清楚不过了,做人要凭良心,瞎眼可以,就是不能昧着良心瞎说。”我冷笑道。
“你……”赵敏敏气得舌头都打结了。
“你什么态度?有这样跟同事说话的吗?”没等赵敏敏再次发话,黄金娥倒先叫了出来,“你好好做自己的事,别故意针对同事。今天你的乘务日志不合格,好好检讨下自己。”说罢,黄金娥向前舱走去。
算你狠,不合格就不合格,还能怎样。我心里愤愤难平,赵敏敏却异常得意地在我面前哼起歌来。这个狗腿子!
随后,乘客开始登机了。又是一阵忙活,人都晕头转向的。
“哎,我说你笑起来怎么那么难看啊,皮笑肉不笑的,你就不能给我笑得自然一点吗?”黄金娥走到我面前,训斥道。
“娥姐,我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牙齿,说道。
“真难看,回去对着镜子好好练练。”黄金娥一转身,走了。
“难看?呵呵,我脚丫子笑起来也比你好看,你以为自己笑得很好看吗?你是我见过笑得最丑的乘务员!”我心里暗骂道。
时间就在这种无聊的纠缠中缓慢度过,本来我就认为飞航班度日如年,可没想到今天的航班更是难熬,一分钟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除了发餐、发水,回收餐食、垃圾外,赵敏敏就是一翘着二郎腿的大爷。这不,她坐在座位上悠闲着,还不忘啰唆我几句。这种架势,让我想到旧时那些地主家的看家狗——管家,她们在佃户面前,比地主还地主。
“喂,我说,去看看厕所卫生,没看到刚才有人进去过了吗?”赵敏敏对我嚷道。
我看也没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活儿,进了厕所。今天我无话可说,自认倒霉好了。可还没冲完马桶,就听得外面呼唤铃响了,赵敏敏竟冲到厕所来了。
“喂,13排C座有呼唤,赶紧去看看。”
我立刻就火了。
“你没看到我正在忙吗?你这么闲,难道你就不能去看看?你是来工作的吗?”我直起身子,冲她说道。
“你……”赵敏敏气得脸都绿了,使劲地瞪着我。
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也狠狠地回了她一眼。哼,不给你点颜色,还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的。赵敏敏气冲冲地向客舱走去。
随后,我看见她回来拿了一条毛毯,又走向客舱。就这么简单的事,这人也懒得做,真不知道公司养这群人是干嘛的,光吃饭的“饭桶”?
没过一会儿,不见赵敏敏回来,黄金娥却向我走来了。
“我听说你对同事态度很不端正。”黄金娥冷冷地对我说道。
呵呵,原来那人是告状去了。
“娥姐,我做人很有原则,如果别人不欺侮我,我是不会反驳别人的。”我辩解道。
“工作有工作的规定,既然来了,就要服从管理。”
“娥姐,你说得太好了,工作有工作的规定,难道咱们公司有规定工作人员上机不干活?”我知道我这么一说,定会让她心里不快,因为我所指的不光是二号,也包括了眼前的她。果然,黄金娥的嘴角微微抖了抖,像是憋了一股气,但又不好发作。
“行了,好好做好你的工作,少说话,多做事。”说罢,黄金娥一扭头,轻哼了一声,便走了。
哼,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反正今天已经不合格,难道我还不能为自己争一口气?
黄金娥刚走,赵敏敏便回来了,一张马脸拉得老长。这时,呼唤铃又响了,是后舱前排的。不用她使唤,我自己便走了过去。
“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你们有白开水吗?”一位年轻的妇女问道。
“有的,请您稍等。”
妇女点了点头,我急忙为其端了杯白开水来。就在这时,三号程冉走到了我身旁。
“别搭理那赵敏敏,她是黄金娥的徒弟。”程冉悄悄对我说,想必之前那些事儿,她也知道了。
呵,原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到了第四段,我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吃晚饭。从早上到现在,我甚至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
刚拆开餐盒,正准备吃时,黄金娥来了。
“你还吃什么饭,赶紧的去巡舱。大家都忙不过来了,你却一个人躲到这里吃饭来了。”黄金娥不满地看着我。
忙?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今天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中午你们吃饭,我忙,那赵敏敏,一餐不漏,想必你这乘务长也是吧?
看见黄金娥满眼厉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我放下了筷子,盖上了餐盒。行,不准我吃,那我带回家吃去。在她异样的眼神下,我向客舱走去。可就在我忙完一切,回到后面时,却发现我的餐盒空空的,里面的饭菜全没了。
他妈的,什么东西!不准我吃,你自己倒吃起来了,还把我的也吃完了,什么狗屁东西!
就这样,我空着肚子一直忙碌着,人已经累得发晕了。
“哎,你今天配的什么东西?”程冉问我。
“蘑菇,辣的。”我回道。
“哈,我也配了,这东西好吃,不过我配得很少,早知道我就全部配蘑菇好了。”
“我就全部配的蘑菇。你要吗?反正我多,可以给你一些。”
正当程冉高兴地说要时,黄金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俩身旁。
“给我一些吧,我用我的饼干跟你换。”黄金娥两眼放光地说道。
本想,你这么对我,我才不给,不过转念又一想,算了吧,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撑开袋子,对她说:“娥姐,你自己拿吧。”
原以为她也不好意思多拿,可没想到她这一拿就拿走了我一大半,而且转身就走了。呵呵,我总算领教了什么是“铁公鸡”。
我和程冉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若狐,我给你一些水果吧,我水果配得多。”看得出,程冉是在安慰我。
“谢谢,没事,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说道。
程冉硬是将她一半的水果塞给了我,这人与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我想你肯定没吃饭吧,回去好好吃一顿,跟这人一起飞,就没饭可吃。”程冉无奈地说。
“难道你也……”我惊愕道。
程冉无奈地笑了。原来,这黄金娥几乎把我们几个的餐盒全拆来吃了。
四段行程终于飞完了,送走了乘客,我拿下自己的箱子,刚要走,却被赵敏敏叫住了。
“喂,我说,你就不能把我的箱子也拿下来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
呵呵,你可真了得,还要让我做你的丫鬟吗?
“要拿自己拿,你自己有手有脚。”我说完,看也没看她一眼,便同她擦肩而过,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串不满的哼哼声。
回到公司,下了机组车,黄金娥竟然很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若狐,我工作上是很严厉的,希望你别介意。工作以外,咱们还能做朋友。”黄金娥微笑着说,可这笑怎么看怎么别扭。这算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吗?
做朋友?呵呵,我什么都没说,只有苦笑。给下马威、飞行日志不合格、故意刁难,该做的你都做了,现在还说做朋友?
我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便走了。此刻,我明白了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她在生活中扮演着贫民的角色,却拥有统治阶级为所欲为的奢望,是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真是可悲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