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转述着死去老人孩子的话。陈安抬头仰望九层高的没有电梯的红瓷砖外墙——两位中风后遗症,行走困难的七十岁的老人,这是怎么样的决心才能爬完九楼的台阶,再翻越一米多高的护墙,结束自己的生命?
邻居私底下猜测,两位老人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才选取了这么极端悲壮的方式解脱了自己病痛的残躯,也解脱了孩子们的负担。网上流传的此类消息不是很多吗?老人的孩子肯定事先知道老人自杀的心思,接到工作人员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大家看两人的表情平静如常,连眼泪都没有一颗。
真相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处理完两位老人的后事之后,老人的儿子和媳妇搬走了,搬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三千万人口的城市,消失一俩个人就像一锅水融化一粒盐那么简单。
陈安的母亲见陈安回来,拉住他的袖子就要离开:“不让我搬回去和你一起住,我也上楼上往下跳!”
目睹同龄人的死亡,陈安的母亲内心的震动和凄凉无法表达,只有活在孩子身边,她才能够暂时摆脱衰老和死亡的恐惧。
老龄化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是陈安近年来关注的课题。人口流动性越大,家族成员越分散,家庭成员越少,老龄化带来的影响越大,对社会组织工作的依赖程度越高。历史上有过的五代同堂已经消亡,四代同堂是稀缺的经历,三代同堂考验经济和人性,接受社会养老机构的服务,是习俗和认知的挑战,也是经济和人性的考验。
社会贫富差距的鸿沟,造就了萧玉对父母的安排只是少数群体的个案。
个性化高端定制的养老服务和社会福利性质的养老机构之间的差别就像是九年义务教育和海外国际教育的差异。一个满足的是基本生存的需求,一个是更高层面的体面和尊严。二十年近五百万的预算,这种高昂的经济成本就是陈安享受副省级待遇的官员都无力承担。
陈安接回母亲后,十几年里,他的日常基本内容就是工作,陪母亲。
到了一定年岁的老人就像三、四岁的孩子,要哄要家人的关注。她不愿和保姆聊天,一天见不着陈安,嘴里就会不停地自言自语。
萧玉曾和陈安商量,母亲这样三天两头的往医院去,不如直接住进有着优秀医疗资源的高端养老院,护理方便,救治也会及时安全些。她愿意负担所有的费用。
陈安自己也认为这样的安排合理现实。未曾想,母亲话没听完,已经开始掉眼泪了——再高端再好,也不是儿子的家。这是儿子媳妇开始嫌弃自己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自己的儿子都不要自己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养儿防老,世俗功利的眼光终究还是在长辈和晚辈之间挖下了深深的鸿沟。
没人陪伴的老人是世间最孤苦可怜的人。城市的生存空间又能允许多少人像萧玉这样体贴入微小心翼翼地呵护父母的活力和笑容呢?
陈安记得某个作家写过——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呵护年老的双亲就是呵护自己的未来,也是心灵得以平和的慰籍。
阳台上,日光里,指着照片讲着故事的萧玉在陈安眼里美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