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她知晓了这件事,祁朔再未有半刻停留,因为怕她胡思乱想,便连夜快马加鞭,又在入京之时遣人将解药送去了诏狱,自己则径直回了府。
“你信我吗?”
不过是短短的两句话,却让奚蕊的眼眶中再次滢聚了泪花。
她别过脸,胸腔翻涌着道不明的情绪,可那悬了数日的心却在见到他的刹那彻底放了下来。
“我自是信你的。”
她试图坐起身,手背抹了把眼泪,任由着他给自己套上外衫,透过烛光这才发觉了他眼角眉梢间隐约的疲倦,心又揪了起来。
微凉的手掌覆上他的侧脸,她抿抿唇又道,“......你是不是很累?”
祁朔心口微动,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摇头:“无碍。”
其实本有倦怠,可在见到她的顷刻却全然消散,‘我信你’这几个字于他而言是这忙碌奔波半月中最好的慰藉。
奚蕊鼻尖一酸,身子前倾,再次扑到他怀中,双臂搂着他的脖子,闭了闭眼,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清冽的气息。
祁朔未言,如同先前一般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他知道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姑娘定是受了委屈。
良久,奚蕊终于放开了他,她与他稍稍拉开些距离,悬挂的泪珠随着乌睫扑簌,她轻声道:“我......我让应风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好像是想对表哥图谋不轨,我想或许和爹爹的案子有关。”
听她提到沈曜,祁朔手掌又瞬间的顿住,丝丝不悦刚刚蔓延,却又被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打断。
“我爹爹他......是无辜的对吗?”
奚蕊仰着头望他,潋滟的瞳仁覆盖了难以抑制的害怕与谨慎。
既然爹爹身子有了解药,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这突如其来的罪名是否成立。
道理她都明白,她也知道朝堂风云变幻,不是自己可以揣测清楚的,可此时此刻,她却偏生想听一个他说的答案。
只要他说,她便信。
对上她流转波光的眸,不知想到什么,祁朔黑色的瞳孔中闪过晦暗。
缄默片刻,他俯身轻轻吻住她紧咬的下唇,舌尖摩挲着让她松开,却并未多进一步。
“我会还他一个清白。”
......
祁朔回京于奚蕊而言就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
在他回来的第二日,所有关于大理寺卿的谣言戛然而止,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无论外面风浪多大,自己都像是有了倚靠。
而听说奚广平翻案有望,奚奶奶的病情开始好转,奚蕊也开始隔三岔五地去奚府瞧瞧她们。
国公府。
绕过诺大的前院,沈曜被德元引领着到了书房跟前,他拱手以礼,随后在德元含笑回礼的注视下拉开了门板。
“祁公爷。”
沈曜再次拱手抱拳,许是因他这次出手及时又果决,此时此刻,沈曜对他早已没了敌意,甚至多了几分敬佩。
“坐。”祁朔眼帘未动,只是轻轻抬手。
沈曜并没有过多客气,径直坐了下来。
“公爷此番叫我过来是因为奚大人之事?”他问。
“不错。”祁朔将手头册子推出,而后双手交叠,抬眸瞧他,“我想你应该发觉了那卷宗的不对。”
闻言,沈曜接过他递来的册子,瞳孔微微放大,越看便越觉得心惊。
他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告诉自己......
“如你所见,十年前官盐私运一案并非普通的贪污受贿。”祁朔缓缓道,“它所联系之物关于大丰命脉。”
“公爷......”沈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看着这一页薄纸上记载的或许会使朝堂动荡不安的种种事件,捏住纸页边缘的手指逐渐收拢。
见他犹疑,祁朔索性不再兜圈子:“你与谨川同年科考,他很欣赏你,而我,也是惜才之人。”
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了眼前之人对自己的信任。
可他何德何能。
沈曜只觉手头薄纸像是有千钧之重,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温润的眼底尽是坚毅:“......寂之,任凭公爷吩咐。”
得到想要的回答,祁朔敛目弯唇,低垂的眸中深邃不明:“注意大理寺少卿。”
沈曜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是。”
......
他们又谈了许久,等沈曜再次踏出国公府大门时,心境已然同方才来时全然不同。
从前他对传闻中辅国公的印象除了用兵出奇便是心狠手辣,奚蕊嫁给他初时,自己曾一度为她担忧。
可现在却发现,祁朔此人同一般只会打仗的武将不同,也同那些倚仗权势,贪图享乐的侯爵大相径庭。
在他身上,沈曜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文韬武略,出将入相。
“沈大人!”
就在沈曜沉思之际,忽觉身侧一阵飓风刮过,整个人差点没能站稳,还是身侧的德元将他扶了一把。
“我没事。”沈曜站稳身子,顺着方才弄出这番动静的人望去,却只能望到一抹消失在转角的红色衣袂。
“......”
这般张扬之人,他大抵知道是谁了。
德元带有歉意道:“沈大人莫怪,小季大人素常......不拘惯了,怕是有所冲撞......”
沈曜微微一笑,再次拱手以礼:“在下明白,德管家便送到这里罢。”
......
砰——
书房的门被一道大力撞开,祁朔下意识眯眼,便见着一抹红瞬移到了自己跟前。
“祁玄羿!”Paopao
男子裹挟浓重怒意的声音穿透窗台伶仃,惹得外围巡视的护卫队都忍不住颤了几颤。
嘶,谁敢这般直呼公爷名讳......?
“何事?”
祁朔轻挑眉尾,单手支着下颚,云淡风轻的模样同身前怒气冲冲的季北庭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是不是嫌命太长?”季北庭咬紧后槽牙,啪的一声,撑在桌案上的手背暴起条条青筋,“以血为引......你当真觉得自己死里逃生一回,便死不了了吗?!”
而且还一言不发地便去了北境,甚至都未告知他一声,他祁朔到底将自己置于何地?!
“事急从权。”祁朔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季北庭气笑了,忽地一拳朝他胸口挥去:“有数?”
祁朔没躲,只是闷哼一声,顿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随即鲜血便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敛眸,修长分明的骨节轻轻摩挲过唇角血迹,神情依旧从容无波。
可另一边的季北庭见状,却气得骂出来脏话,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你他娘的......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从前的他哪里受不住自己这样一拳?
他烦躁地扒拉了两把垂到身前的发丝,开始在室内来回踱步:“苗疆巫蛊我是不懂,可有多危险我却是知道的,你能在那般困境逃离升天本就......现在还搞这一出以血入药去救大理寺卿......”
“......我知你不愿让你家小夫人忧虑,可你便想让她守寡吗?”
祁朔指腹压着突突直跳太阳穴:“谨川。”
“你别叫我!”絮絮叨叨的季北庭像是一点即燃,他愤懑继续,“我真的是......”
啪嗒——
猝不及防的瓷器碎裂声音在此时格外突兀,室内二人下意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奚蕊眼尾通红,手持托盘的指尖战栗不止,浅色剔透的瞳仁中混杂着难以置信。
她红唇嗫喏,像是极其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了音节:“他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