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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农忙时,姑妈孟小云和姑父邓天光便会带了儿子邓众来,他们已经将家里的玉米铺到路上、运到院子里,玉米杆也整齐地放好了。郭香花、孟四子才刚将所有玉米杆砍倒,掰了田地里的一部分玉米棒,她们每天起的很早,摸黑起床,在露水能拂湿裤脚的时候就行动,因为天亮后就会很热、很晒。
孟雁孟华迷迷糊糊睁眼,爷爷奶奶都简单做过饭要去田地里了,这时候孟雁孟华多数也要跟着去,虽然田地里昏黑、潮湿,水沟里也黑乎乎的,里面有被扔掉的破布、鞋子,还有奇怪的骨头、罐子。她们安安静静仿佛还在睡梦中似的往田地里赶着,沟里癞蛤蟆、老鼠窸窣窜动。
孟雁有时候盯着看爷爷用镰刀砍玉米杆,孟四子不让她离得近耽误自己伸展,于是她就站远一点往一边运被砍倒的玉米杆,累了便坐下,屁股下的玉米杆上有一颗颗的水珠,有时还会钻出蟋蟀,她轻轻揪住蟋蟀的胡须,这时又她听到深深的玉米杆哗哗作响,便惊奇是什么东西。爷爷奶奶一寸寸砍着,踏着横着青翠枯黄交接的玉米杆,不发一言地动作着,于是又只听见爷爷奶奶哗、欻,砍、放玉米杆的声音了,村子里的狗吠像是从遥远的世界传来,还立着的玉米杆间却黑漆漆灰蒙蒙的,怎么也看不穿。
直到天际现出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白,鸡鸣回响,玉米地里又被伐平了一块,顿时开阔起来,但是地上却横七竖八躺着踩扁没拿起的玉米秆,孟雁孟华打着哈欠,像是没睡醒,又有些无聊的样子,他们就快要回去吃早饭了。黄色的玉米须像被打湿的猫的毛发,贴在她脚踝......
孟小云和邓天光每天白天帮忙,中午孟小云和郭香花一起做凉面,大人在院子里的纳凉处大口吃着,三个孩子仿佛也饿坏了吸溜着面条。但是晚上孟小云往往不吃晚饭赶回去,偶尔留下邓众和孟雁孟华玩儿。但郭香花家到邓天光家最快也要半小时,并且早上还有些冷,郭香花便劝她们暂时睡在孟雁爸妈之前住的房子。
郭香花拿着抹布去整理床铺,孟雁很好奇很久没有住的房子,便跟了去。郭香花拿着生锈的钥匙打开大门,只见满园过膝的杂草,西南厕所旁的一棵柿子树干瘪的立在那里,苍老、丑陋。孟雁眼中闪过妈妈在树下给她和孟华在大盆里洗澡的样子,爸爸和妈妈争吵后爸爸把凳子、衣服扔到院子的场景,她拿了一块蛋糕在树下吃的样子,黄色蛋糕块的奶香味儿很浓,并且那个时候柿子树好像很好看,至少是青翠的,孟雁在记忆里分辨着。柿子树的厕所旁还扔着她曾经骑过的小自行车,现在看起来很小,像个玩具,她想待会儿走的时候给孟华、邓众说这个发现,因为拉出去肯定会被奶奶骂,三个人想主意总会好些,她想。
打开房间的门,放着的一张小床又让孟雁想起了妈妈在这躺着休息的样子,屋子里很阴凉,墙沿掉着黑色、白色的石灰碎屑,郭香花全扫了出去,阳光下,灰尘飘在门框中,从屋里到门口都在升腾。郭香花又拿破布擦着里间屋子的床,孟雁站在门口看见地面床干净了,衣柜、梳妆台还是灰蒙蒙的样子,灰沉沉的镜面里反射出墙上贴的《西游记》《天龙八部》字样的海报,她隐约记得妈妈在这给自己梳杂乱的头发。
郭香花把柜子“咯”地打开了,孟雁凑近想要看一看里面的东西,却打了个喷嚏,因为一股霉味冲进她的鼻腔。郭香花把她推一边,小声嗔怒道“你净在这耽误事”,一边说“这被子全被老鼠咬了”,“有空得晒晒啊”。
郭香花返往自己住的屋里去取一张凉席和一个薄被单。孟雁趁机打开抽屉,发现钻了孔的硬币、几乎没油的打火机、木梳......最后她挑了一个小时候自己带的银镯子装了起来。然后又翻衣倒柜,她发现了一个卡带录音机,还有一个泛黄破烂又被压的紧实的信封,里面有十几张照片和一个一寸照片,有妈妈,抱着自己的姥爷,姨妈和妈妈,还有一个卷发、涂红口红,花裙子,她不认识的女人的半身像。一寸照片上是个男人,蓬松的头发,眼睛不大,目光冷峻,鼻梁很高,胡子挡住他的上嘴唇。
郭香花走进屋便把孟雁手里拿的全塞了回去,孟雁手心里一寸照片给奶奶看,郭香花说“这是你爸啊,十几岁的时候”,她这次没有怪孟雁,而是拿起来装进袋子。孟雁立即不自觉地乖巧了,她暗自观察郭香花的表情,发现没有痛苦或者其他她怕的什么,但她也自然不敢窥探郭香花心底的心酸。
衣柜里全是妈妈的衣服以及她和孟华的旧衣服,有的小的很是可爱,孟雁不敢伸手去拿。爸爸的旧衣物则早被妈妈烧了,这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妈妈烧衣服时,是孟雁一起抱到院子里的,天很晴,可是妈妈的表情刚开始是让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后来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肃清,孟雁此后也隐约觉得艰难的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只要熬过这样一个变化,一切就只是地面的余烬。
银镯子孟雁之后就戴在了手上,她给孟华看的时候郭香花发现暗灰的镯子紧箍在孟雁的手脖,取了来掰开一些,又用洗衣粉用刷子给刷了一遍,孟雁仿佛戴上新镯子。
此后,郭香花、孟小云她们去田地里后,孟雁孟华、邓众便偷偷踩凳子从墙上取了钥匙,又垫着脚打开孟雁爸妈之前院子的大门,在院子里翻腾着玩,有一次她们还在院子墙角发现了一张残破的、白色的蛇皮。她们也翻屋里的东西,柜子里还有旧水瓶、作业本,她们也都取来捣鼓无数遍。
大人们最繁忙的时节,对三个孩子来说是最热闹的夏季。她们渴望一根冰棍,她们大笑追赶,虽然有时候也会谁惹哭了谁,等到孟小云、邓天光带邓众回家时,孟雁她们又渴望下一个农忙季了。
孟小云长吁一口气说“总算整完了,屋里蚊子多的很,咱娘拿的蚊香都不顶用似的”,“这边玉米晾好我们有时间再来...”。
邓天光青黑的脸更黑了,孟小云细白的小腿晒的也和男人的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