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好好轻轻冷笑一声,亦开口道:“国朝刚立之际,教坊本隶属宣徽院,由正副两名内侍宦官执领。元丰改制,教坊归于外朝省寺,外臣领之,教坊的首领,虽由天子家奴成了堂堂臣子,坊内伶人的腰杆也比往日挺直了些,但渐渐的,却是管事的多、干事的少,好好的排曲练曲无人张罗,教坊伶人的本事,自是越来越及不上市井瓦肆之人了。”
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水平,就逊于内教坊的人。甚至,还可能高得多。
姚欢则并不认为徐好好在吹牛。一则,那日赵明诚等小文士们的肯定,已印证了徐好好的水准,再则,这也是北宋市井文化蓬勃发展后的一个必然结果。
徐好好说的,不就是国营饭店及不上那些充分参与市场竞争的馆子吗?
没有公帑养着你,你就得打起全副精神、使出浑身解数地,去自由市场里打拼、讨生活。
勾栏瓦子为什么出牛人?那是因为,全开封不知开了多少家场子。你说得不好,唱得难听,弹得货不对版,开封百姓就不会掏钱给你,你就得饿死。
勾栏瓦子的艺人们,初出茅庐之际,既没有朝廷一纸公文要求各坊的百姓都去打卡,也没有干爹干娘砸几个亿、请来一众德艺双馨的演员当配角,捧一个除了五官美艳外、演啥都不行的主角。
这些艺人,是全靠真本事,得一声喝彩、得一吊赏钱的。
姚欢于是接上徐好好的话:“既如此,无论宫中,还是市肆,以及京官们的家中,都是需要雨后春笋般的年轻伶人、乐人的,二位娘子为何不像那些教说书的、教杂剧的师傅们一样,开个私塾呢。也……不必在正店酒楼里,受闲气。”
徐好好不语,似在沉思,俄顷又看着李师师道:“你以为如何?”
李师师倒也坦诚:“小师姐,我此番回京,左右是不愿再过回权臣家伎的日子的。如今在大宋,你我这样的人,俱是良籍,为何就不能像那些教授文章经义的夫子们那般,也得个体面的先生二字呢?”
姚欢莞尔一笑,开始商业自吹:“我虽于音律上不过是半桶水的三脚猫功夫,但厨艺本事也是得过向太后和皇后嘉赏的,官家还为我的饮子题下御笔。我此前去东华门外看过铺子,有个临界的二层小楼,原本是做正店酒肆的,每月赁钱五贯。因是公屋的数十倍,我一人承担不起,才生了去寻公屋的念头,不想师师娘子说,朝廷的公屋,仅给容身之用。如此,二位娘子或可与我合赁一处,二楼给娘子们教琴教歌。一楼给我开铺子,卖饮子、卖吃食,如何?”
她话音刚落,便听身后响起一个有金玉之质的男子声音:“金明池畔一栋园林小院,每月赁钱须三十贯。东华门外那样的市口,每月五贯,确是不贵。”
姚欢回头。
待看清来人面目时,不由愕然一骇。
只见内屋走出来一位须发皆白、苍老瘦削的男子,但听他的声音,起码应比苏颂年轻二十多岁,也就在五十左右。
而令姚欢惊骇的原因是,这男子面上,沟沟壑壑,尽是疤痕。
“师傅怎地起身了?”徐好好忙向男子道。
“听你们说得热闹,起来看看。姚娘子,老夫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他的嗓音,沉、润、稳,闻之令人神清心静。
姚欢得了这般嗓音的安抚,觉得该抱歉的是自己,不该对他的面容一惊一乍。
姚欢深深一福:“晚辈不知,怎么称呼先生?”
她抬起双眸,大大方方地看着这男子,试图以此来补救刚才的表现。
眼神甫一相接,姚欢的骇意转成了讶异。
他的目光,怎地有似曾相似之感。
男子双眸泛出慈意,向姚欢道:“老夫赵融,今日本也应出来见见姚娘子,替我这徒儿道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