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伸出去的手却什么都没把握住!
等他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石径的尽头,站到了池塘边,只要他再向前迈出一步,就会掉进水塘里。没有妻子,也看不到儿子,有的只是一池的睡莲,还有在荷叶池水间随风荡漾的破碎月影。池塘边的垂柳在凄冷的秋夜中惶恐不安地颤栗;风掠过枝头,林间的杂树瑟缩着发出隐隐的呜咽;不知名的小虫还在一声长一声短地叹息。
他紧咬着牙关立在池塘边。对亲人的思念就象毒蛇一样恣意啃噬着他的心,对敌人的仇恨就象洪水一样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泛滥。刻骨的憎恨和强烈的爱恋就象两条奔腾不息的长川大河,带着雷鸣般的呼啸在他身体里剧烈地碰撞。他的脸可怕地扭曲着,即便是在昏暗苍白的月光下,也能看见他眼睛里两种截然相反的激烈情感交织燃烧的火焰;他的手脚抽搐得就象筛糠一样;他大张着嘴,却压根无法发出哪怕是一丁点的声音,只能拼命地抓挠着自己胸膛……
我的亲人啊!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他痛苦地跪倒在池塘边,双手揪着草稞,无声地抽泣着,绝望地**着……
是远处传来的单调而有节奏的敲梆声把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拖回了现实。
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在跪坐在草地上,慢慢地抹掉糊在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直到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得到控制,这才慢慢地站起来。他怔怔地望着清朗的夜空,良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头的种种炽热情感,似乎都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叹息而渐渐地平复下去;冷静和沉着又回到他的身体里。下一刻,他就从一个软弱柔情的男人,一个被怒火包裹的复仇者,变成了镇定、沉稳和执着的燕山假职提督。
他伫立在池塘边,又一次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不要让血腥杀戮成为你的座右铭;记住,你现在并不是一个有权利去随心爱恨的普通人,你有你的责任;你是燕山提督,你的肩膀上挑着燕山卫三州二十九县一百八十万老百姓,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影响到无数人和无数个家庭,所以你更需要冷静,更需要谨慎,更需要小心翼翼。你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善良的人,让他们不再遭受过去那样的屈辱和践踏,让战争的乌云永远不再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你更要坚强,更要努力,更要精神抖擞地去面对那些即将到来的种种艰难挑战……
他转过身,预备回到自己的小院落去处理那些下午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公务。
他一下就楞住了!
他身后的不远处竟然还站着两个人!
他马上就认出她们,是月儿和盼儿。两个女娃都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看得出来,她们俩早就来了,而且陪着他哭了一回。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在她们曝露出性格中懦弱的一面而感到羞愧。恰恰相反,在他胸膛里涌动的是一种能够被亲人关心和爱护而产生的骄傲和自豪,是一股亲切温情的暖流。他搓了搓有点麻木的脸颊,笑着对两个女娃说:“我哭你们也跟着哭?你们俩都哭啥?”
月儿嘴一咧,跑过来抓着他衣角,哇地哭出声来。盼儿也蹲在地上,两条胳膊蒙着头呜呜地哭泣着。
“别哭别哭!没事了没事了。”他立刻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扯着褂子笨拙地轮流给她们抹眼泪,好半天才算把两个女娃给劝止住。“都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整天鼻涕挂脸上象个什么话?这付丑样子,看你们将来怎么找婆家!一一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月儿被他的话逗得一笑,脸上挂着泪珠破涕说道:“谁说要找婆家了?”停了下,她又说,“你今天晚上还没吃丸药。”
又是那要命的丸药?
商成的脸立刻就皱成了一张枯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