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芳能接受谨诚是大好事,俞忆白含笑点头,笑对谨诚道:“谨诚,喊太太。”
谨诚在椅上扭来扭去,看着颜如玉道:“我妈妈才是俞太太,我不要喊她太太。”
颜如玉面露微笑给俞忆白添汤,芳芸微笑着站在桌边,婉芳扶着餐桌的手微微发抖,看向俞忆白。俞忆白好容易把颜如玉哄伏贴,只说胡婉芳性子绵软又是新嫁,她两个必定闹不起来的。却不料一见面就和和气气闹上了。他对芳芸看了一眼,想要女儿说几句场面话给大家台阶下。谁知芳芸浑然未觉,只是盯着谨诚。谨成说的这个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也是个麻烦事。俞忆白只得发落道:“谨成,你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喊。”
平常俞忆白对谨诚都是好声好气,这几天更是百依百顺,突然为了一个让妈妈伤心的女人发落谨诚,谨诚哪里受得住。他把汤碗一推,冲到婉芳面前扬起小拳头,一边打她一边骂:“你是坏女人,我妈妈才是俞太太,你从我们家滚出去!”
婉芳吃痛,“哎呀”叫出声来。芳芸上前抱住拳打脚踢的谨诚,笑道:“颜姨娘,你教我七八年规矩,半点错都不许我犯。怎么谨诚倒教不好了?”
芳芸在父亲面前和颜如玉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谨诚出了错她猛然一击,挟着七八年的怨气直指颜如玉。从前如玉对女儿有那样苛刻?俞忆白不觉得皱起眉头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笑道:“你那个时候可比谨诚不懂事。”
芳芸笑着抢白道:“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待太太客客气气,待你这个姨太太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倒是颜姨娘你现在连规矩都忘了,你不该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的。我们俞家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些规矩可错不得。”
“我们俞家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些规矩可错不得。”原来是颜如玉常拿来敲打芳芸的话,今天芳芸原样还回去,格外爽快。谨诚在她怀里不老实,她圈着谨诚的胳膊笑骂:“一错再错,你还不晓得认错,等着吃罚罢。”明着是说谨诚不懂事,暗着是提醒婉芳不要轻轻放过颜如玉。颜如玉的脸色难看起来,就连俞忆白也在心里怪芳芸多话,不晓得什么叫做息事宁人。
谨诚挣不脱姐姐,再看父母脸色都不好看,以为真要罚他,居然哭起来。颜如玉坐在女主人位上,一来是习惯了,二来也是明欺婉芳年纪轻面皮薄,初到俞家必定要忍的,忍一忍这个位子就是她颜如玉坐实了,她有儿子,又把丈夫拉拢过来,就把胡婉芳踩下去。她实在没有想到芳芸一回来就气势汹汹帮着胡婉芳。
胡婉芳得了芳芸助她,心里越发踏实,笑眯眯道:“孩子不懂矩矩慢慢教就是。颜姨娘,那个位子你坐不得的。俞家最重嫡庶,错了规矩老太太要请家法,我们也帮不了你。”
“妹妹”颜如玉看向胡婉芳,笑道:“我比你先进门,忆白都说了,让你喊我姐姐。”
胡婉芳冷笑,对纹风不动的颜如玉道:“我是俞家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娶回来的,你呢?”
颜如玉爬上俞忆白的床虽然提起来不大体面,但留洋的公子哥睡睡家庭教师、女佣都是常事,收个把洋婆子做妾的都有,这种风流小罪过顶多在正妻面前陪个不是罢了。当年的颜如玉极为体贴谦让,说她自己不要名份,生了儿子就过到孔月宜名下,俞忆白喜欢她懂事本分才抬举她管家,其实还是个半管家半姨太太的身份。又因为儿子出身像他,俞忆白待这个儿子更是疼爱到十分,原来也有心把孩子的母亲扶正。可是一来明晓得孔家不会答应,二来到底想做官的人面子要紧,怕人家提起俞太太的来历都要偷着笑,所以混着。老太太钻了这个空子塞给他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太,也是为了俞家的脸面好看。更何况不只娶了,还带着新太太去南京转了一圈,人人都晓得他新婚,婉芳虽然不如如玉美貌体贴,却是休不得的。
俞忆白自家打算,只说婉芳年纪轻性子糯,慢慢劝着,让她两个姐妹相称也罢了,哪里想得到只第一回见面她两个就撕破了脸。他无奈地看看颜如玉,再看看胡婉芳,干巴巴道:“芳芸,带你弟弟回楼上去。”
芳芸拉谨诚的手,谨诚不肯动。芳芸笑道:“这样没规矩,爹爹的话都不听,我不管你啦。”放开谨诚上楼。谨诚扑回母亲的怀里抽泣,不时偷眼看沉默对立的三个大人。
大太太像龙卷风一样刮进十二号的客厅,见自家妹子站在桌边,那个颜如玉反而四平八稳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火气从脚后跟烧到头顶,笑道:“老太太正找你们呢,我怕打电话来说不清,特为来请。走走,跟我去。”
胡婉芳看见娘家人眼圈微红,软软的搭着大姐的手,道:“老太太找我们做什么?”
大太太笑道:“开祠堂。你们举行仪式第二天就走了,新媳妇不到祖宗跟前磕头可不成。今儿老太太查了黄历,说正是磕头上家谱的好日子,不只你去,芳芸也要去的。正好在家谱上添名字。”她偏把颜如玉当空气,站在楼梯口喊:“芳芸,快下来。”
芳芸笑嘻嘻从楼上跑下来,问过大太太好,就伸出一只胳膊先挽住俞忆白,空着另一支手去拉胡婉芳,笑道:“爹爹不好意思呢。太太,我们拉他走。”
胡婉芳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不肯在俞忆白面前低头伏小。大太太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道:“芳芸真是调皮,你就去拉拉老三罢。”胡婉芳得大姐提醒,挽着俞忆白另一边的胳膊,挤出笑来道:“不和你们说了,忆白,我们走。”拉着俞忆白就走。
左边是小娇妻,右边是爱女。俞忆白脱不出手来牵爱妾,急得扭过头来对颜如玉说:“你带谨诚来呀。”
颜如玉怎么可能让谨诚不上家谱,她借着俞忆白的话把儿子抱在怀里,跟了几步就哎呀一声喊道:“忆白,好像扭了脚,你来扶我一把。”
大太太笑道:“听差呢?过来一个抱谨诚。俞家的姨太太不上家谱的。颜姨娘去不去都没什么要紧。”
颜如玉听得大太太这个话脚下一拧,真个扭伤了脚。她推开听差的伸过来的胳膊,笑道:“我正要见老太太呢,怎么我就成了姨太太了?”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咬着牙一扭一扭紧紧跟在俞忆白身后。
祠堂在十五号的后花园里,是一幢两间青砖小楼。听差临时接了电线拉到楼外的大树上,挑起两只大灯笼。此时楼门大开,以门槛为限,门内几位俞老爷聚成一团吸烟。门槛外,一众女眷把老太太围在当中小声说笑。大太太退后一步牵住了芳芸的手轻轻朝前一送,笑道:“都回来了,一个不拉都叫我给老太太带回来了。”
芳芸连上前请老太太安,老太太搂着她,问她玩的可开心,晚上吃的可好,极是喜欢她。婉芳随着俞忆白问过好,咬着嘴唇站到妯娌堆去。俞忆白看看落在后面抱着儿子的颜如玉,才走出两步,大老爷就在门里喊他:“三弟,你进来一下。”他只得进去。
颜如玉气喘吁吁走到老太太跟前,放下谨诚,问道:“老太太,我在美国做了六七年的俞太太,哪个晓得俞忆白的妻子是我,怎么回国就成了姨太太?”
原来热闹和气的祠堂内外突然安静下来。俞忆白只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声。颜如玉把儿子朝自己怀里拉了一把,看向俞忆白,笑道:“忆白,你答应过我什么,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给老太太听听,好不好?”
几位俞太太听了这个话都替胡婉芳不伏气,个个都瞪着俞忆白。俞忆白硬着头皮走到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如玉跟了我六七年,又有了谨诚,在美国听差都是喊她太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