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涂安真像平时一样站在后院的空地上,仰着头吹着一样的凉风,却感觉四周不似平常一样安静,陈府破败的大门、讨债人狰狞的脸、漆黑的父亲的书房,这些场景都都变成不安定的躁动因子,在这个夹杂着紧张、恐惧气氛的浮梁城里时刻等待着爆发。
浮梁城呆不下去了,我要去找兄长!涂安真对自己说。
前几日,一队从昌吉回来的商队给涂安真带回了兄长消息,说见到了涂安青在昌吉出现。那么就去昌吉吧。涂安真毫不犹豫,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前往西域的商路以前听爹和兄长讲了很多遍,家里也来过很多胡人,因此不至于完全无知,也不会很恐惧。但如果一直留在浮梁城里,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觊觎涂家的制瓷方法,即使根本没有一种所谓的制瓷配方写在书上,也难保不会招来无知的毛贼,更有可能招来像讨债的那些人一样的地痞流氓,涂宅只会越来越不安全。
身随心动,当晚涂安真就开始收拾各种必须的物件,计划去西行的路线。
她点燃了书房的灯,坐在父亲常坐的位置上,仔细查阅父亲留下来的各种书籍。一瞥眼,看到书房里多宝格上摆着的各式瓷器雕塑小件时,往日的情形浮上心头。
那日,工人们小心翼翼打开瓷窑,取出小白虎、小白兔和小白鼠,笑盈盈地把这些小件交给她和兄长,他们兴奋不已、欢叫,父母亲欣喜;还有宫人们来家里收瓷器时,那些人的心满意足……
各式各样的情景像流水一样穿过涂安真的脑袋,她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难过归难过,她还是收拾了几个雕工极佳的瓷器小件,放进了包裹里。
白日里绝不是出行的好时机,只能待到傍晚才好掩人耳目。涂安真就在黄昏中牵马走出了涂宅。
当她轻轻关上涂宅大门时,不久前关窑口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心像刀割一样痛。可涂宅确实不再安全,走为上计。她下了决心,还是要赶在关城门前出城,可没走几步,迎面就碰到了“伤痕脸”。
大事不妙!她心中一紧。
果然,几步之后,她碰到了那天来涂宅要债的男人。真是冤家路窄,涂安真忍不住暗暗呸了一口,真晦气!
“涂大小姐,这天黑了,你是要去哪啊?”那男人不怀好意地质问。
“我……我去找亲戚借钱。”涂安真随便撒了一个谎。
那男人不屑地笑了起来,鄙夷地说:“我呸!找亲戚借钱?这黑灯瞎火外加兵荒马乱的,你哪个亲戚还活着啊?”
“那是我的事,你不让我走,我就拿不到钱!”涂安真迅速地上马。
那男人觉察到涂安真要跑,机警地牵住马,恶狠狠地说:“我改主意了,我现在就要钱,没钱今晚你就跟了我!”
涂安真夹紧马鞍,在马要冲出去的前一瞬,狠狠地往那人的喉咙处踢了一脚,男子应声倒下。
突然间,集市两边的巷道里冲出几个面容和倒下去的男人一样狰狞的男人,想拉住她,她只得用力策马,向无人的街道跑去。可是她哪里知道,这群人根本就是浮梁城里的小混混,趁着战乱官府衙役不管,仗着人多势众,专门欺负城里的妇孺老人。
街道太窄,马根本跑不快,突然间马被什么东西打中了,顷刻就要跪倒,说时迟那时快,她拉紧了缰绳,双脚跳到了马背上,然后又在马儿倒下的一瞬间跳到了地上,撒开腿就跑,试图摆脱混混,可小混混们哪里肯罢休,一路狂追。
涂安真跳下马的一幕,恰被刚进城的真金看在眼里,真金心中暗自感慨:在汉地,竟也有如此身形矫健之女子!可他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女子正在用力奔跑,身后几个混混在紧追不舍,不禁皱起了眉头,转身想上马前去营救,却被完颜博拉住了。
“燕王,皇上有令,汉人的事,我们一律不要插手!”完颜博恭敬地说,言语里却带着坚定。
“你没看见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吗?要是在草原上,这样的男人还有活路吗?以后皇上接管了这里,你们也准备坐视不管吗?”真金生气地问。
“皇上有令,臣等不得不从。”说着,那完颜博弯腰握拳,头低了下去。
真金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心里很清楚他怎么看自己,他瞥了一眼完颜博的头顶,毅然跨上马,朝涂安真奔去。
完颜博抬头想阻拦,为时已晚。
涂安真光顾奔命,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了身边。
真金驱使白马靠近了她,然后来了个“海底捞月”,将奔跑中的涂安真捞上马来。等涂安真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马上了。
她心里紧张极了,恐惧地想:我要死了么?身体本能的扭动起来,用力挣扎。
“别动,握紧缰绳,后面还有人追呢!”她的耳边传来一口外邦汉语。
涂安真的声音在发抖:“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哈哈!”那人竟然不顾后面的小混混,轻松地笑了起来,“我是大漠的儿子,想救你!”涂安真感觉到耳边一阵热气,那人的语气甚至里带着惬意,她恐惧的心放松了一些。除了兄长,从来没有人如此贴近着说话,涂安真的脸热烘烘的,如果不是在马上,她兴许会用双手捂住脸,幸好此刻城中几乎无人,涂安真也不再多话,任他策马前进。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白马脚力甚好,一眨眼的功夫,后面的混混们就没了踪影,耳边那男子的外邦汉语也颇感熟悉,涂安真警觉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临近城门,正当下马的间隙,涂安真瞧见几个胡人打扮的商人围了上来,她认出了那里面有当日她在西市大街撞人时围住她的彪形大汉,忽而她就明白是谁救了她,怪不得那口汉语这么熟悉,原来见过面。
只听见其中一个大汉与那男子窃窃私语一番,那男子便转过身来,作了个揖,道:“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刚才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
“小女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他日将登门答谢。”涂安真也颔首半蹲,行了一个标准的宋人女子礼数。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在下姓……燕,他日有缘再相见。”燕公子的声音还是柔柔的,伴着外邦口音,听起来非常舒服。
说罢,几人便上马而去,涂安真还想说些什么,可那些人已消失在烟尘之中,留下她一人在原地,似乎有些余韵要回味,但是短暂相识,却没有更多的交集。
这情景,不是跟那日一模一样么?那日在西市大街上遇到他们,话语、场景也转瞬即逝,涂安真眼角一热,泪水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