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有些瘸的脚,涂安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工坊、书房和厢房三点一线,不是研究瓷器图案,就是检查刚送来的瓷土品质,更多的时候,她愿意和工坊师傅整日呆在一起,拉坯、晒坯,还学学上彩,甚至真金的亲兵到池州城郊按照要求砍回来烧窑用的柴火,她都要一一检查,事无巨细,她生怕出了岔子,烧瓷失败。
青料,现在是真金最头疼的事情,安童究竟是去哪里弄到的那些青料,上彩的师傅说那青料纯度高、成色好,但也就只能烧几件瓷器,用完了去哪里找呢?
“下一次用的青料有没有眉目?”真金问哈兰术。
“回燕王,问了,池州、安庆城小人已经掘地三尺了,真是找不到,浮梁城听说有些人家有存货,可是……”
“可是什么?”真金提高了声音。
哈兰术连忙跪下回答:“燕王您说不能抢,要买,可是人家就是不卖给我们!”
“怎么会……”真金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清楚,浮梁城的大多数人还是不接受他。
“他们还说他们自己也要用,所以……”哈兰术清楚真金对待汉人甚至是南人的怀柔仁慈想法,其实在许多蒙古人看来,想要什么东西还不简单,抢就是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真金这里是玩玩行不通的。
哈兰术看到真金一筹莫展,主动说:“衢州那边也去问了,据说是以前每月有西边部落的商人给安将军送东西过来,那些东西里面可能就有青料。”
提到安童,真金心中五味杂陈,他对安童有太多太多的感情,非一朝一夕能够说的清,可现在安童已经出门两个多月了……真金的声音有些异样:“是么?现在安童不在,他们就不送了”
“这个……小人不知……”哈兰术低下了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出得起足够多的金子,就一定能找到青料!”真金自然知道安童那套斥候体系的的能耐,可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你放话出去,就说我真金大量求购青料,纯度不限,价格公道!”
“嗯!嗯!小人一定照办!”哈兰术的头点得像筛子一样。
“还有,你让刘伯安排一下,我要去浮梁城!”真金心中有了数。
傍晚,刘伯让璇儿给涂安真捎话,说燕王后天要动身前往浮梁城。
浮梁城!当这三个字从璇儿嘴里说出来以后,涂安真就像被人施了巫术一样,以前在浮梁城的种种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中,整个人完全失神了。
刘伯捎来话的意思涂安真明白,因为涂安真是浮梁人,可以考虑跟燕王一同前往。
“不行不行,要集中精神,要做好做好眼前的活儿,明天工坊那边的人手还要重新分配一下……”涂安真在厢房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着制瓷工坊的事情,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向真金开口一同前往浮梁城。
“你一人絮絮叨叨什么?”璇儿下去了,没人通传,真金直接进到了涂安真的厢房。
“啊?燕王……我……”话到了嘴边,涂安真又咽了下去。
真金没有注意涂安真的异样,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副图,“你看这个梅瓶漂不漂亮?据说这是以前宋朝皇帝一个妃子的陪嫁品。”
“哦?我看下!”涂安真接过图纸,仔细查看起来。
“没错,这是宋朝的东西,你看这刻画,这纹路,还有口、颈、身、底座的比例,应该是官窑烧的吧!”涂安真张嘴即来,“可为什么当时临摹的时候没有把底部的款字一同画进来呢?”
涂安真的这个问题把真金问住了,他愣了一下,“估计是临摹的人不懂吧。”
“能见到这么好的瓷器,绝非常人,我看他画工也不错,怎么就不多想一想呢?”涂安真语气里有些质疑这幅图画工的意味。
“呵呵!”真金干笑两声。
涂安真说话就是这样,一来二去思维跳得很快,既直接又坦白。那张画是真金画的,当年不知道父皇从哪里得来的一只完整的梅瓶,说原本是前朝妃子的陪嫁,就赐给了真金的母亲察必,察必给真金把玩,真金满心欢喜,就用纸把那只梅瓶画了下来。
“燕王,我们去花园走走?!”涂安真抓住机会,想趁机说出她的请求。
“好啊,来——”真金示意。
“嗯!”涂安真笑容满面,很自然的挽上了真金的臂弯。
天黑的真快,从厢房出来的时候天空还亮着,走到花园,天就黑了,夜幕四下笼罩,星辰低垂,有将人包裹其间的感觉。平常,涂安真都很多话,说瓷器、说工坊,真金若有时间,就陪着听听,谈谈意见,有时候特别兴奋,涂安真就只会笑,话少一些,可这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在琢磨一些别的事情,话反倒少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花园里散步。
晚风拂面,夜色清凉,涂安真想着浮梁城的种种,忽觉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过。
两人一直走到了花园的中心,涂安真都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时不时,会有几点萤光翩跹而来,绕着他们飞舞,真金挥一挥手,他们闪烁了几下,又离去了。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垂首的涂安真,不见白日里的风风火火,只觉得她的眼角、眉梢都是事。
“我想回家!”涂安真把头轻轻靠在真金的肩上。
真金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喃喃道:“没事就好!”
“嗯?哦?你以为我有事?”涂安真疑惑。
“你一脸心事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真金脸上拂过一丝笑意,“我以为你有其他事,刘伯传话和我安排的。”真金点了下头,准了涂安真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