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阳光灿烂,气温凉爽,涂安真、涂安青还有耶律岩三人日日碰头,加上德叔和众师傅帮忙,将作院似乎每日的烧瓷技艺都有突飞猛进。
可真金近日来却不大好,脸色愈发的苍白,晚上还会咳嗽,严重时常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秉忠担心地问善赞窦默:“太子为何竟会病至如斯?”
窦默无不担忧道:“我们这位太子,恐怕是心病。”
“那……”
“这天下,毕竟是蒙古人的天下,太子再执拗,也犟不过天皇老子。”窦默说罢,用力叹了一口气。
“枢密院丢了,科举一事黄了,我看到时候连将作院都得被人家夺去。”
窦默缓缓道:“照这样发展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可满朝臣子,怎么就没有一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呢?”
刘秉忠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与蒙臣相比,汉臣的长处玩弄权术,太子虽是蒙人,但因为在汉地长大,接受了大量的儒家教诲,几乎算是个汉人。现在太子式微,理当是窦默成为汉臣一号人物,可这时候他却说由别人出头,无非就是害怕得罪皇上,锦上添花他一向做得乐此不彼,但雪中送炭他是万万不会做的,因为做了也许会有害。在夹缝中生存的汉臣,就是这么艰难,刘秉忠虽然有些鄙夷窦默,但因深知他的难处也不再多话。
现在,大元的朝堂已经任由阿合马和芒哥剌翻雨覆云,一手遮天。在满朝文武的颂扬声中,皇帝忽必烈再次东征。不同的是这次东征,要等到夏季海上风暴潮平息过后,从即日起自东征之日,各部尚书、水军将领,立刻进入战备状态,东征所需人、财、物,由阿合马统一安排筹集。一时间,阿合马权倾朝野,不可一世。
而真金,总是对外称病,闭门谢客,对朝堂中的变化,未置一语。
涂安真来找真金,向他禀报将作院新烧的一批瓷器。
“最近没下雨,天气好,我让师傅们把最后一批瓷土全烧了!”涂安真站在真金身边,真金坐在案台前,边听并在写些什么,身体抱恙,拿笔都颤颤颠颠。
真金放下笔,轻声问:“结果怎么样?”可只是轻微一语,他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涂安真连忙端起案台上的茶杯,递给真金,还轻轻抚摸着真金的背,揪心地问:“太医开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
真金接过涂安真的茶杯,又放回案台,拉起她的手,认真道:“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将作院的事,让耶律岩他们多做些,你不要太辛苦。”
“你究竟是怎么了?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看是你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吧,都病成这样了,好啦,我不找你说瓷器的事情,你也别看书,来,我扶你去休息。”
“嗯。”真金的眼中有眷恋,也有决绝,“这段时间你能常来和我说说话么?”
涂安真的笑像山花一样灿烂:“我一直都常来啊!”
“那从明日起,我想让你每日都来东宫给我读诗书,赏画。”真金的神情突然变得像三岁小孩撒娇,十分可爱。
“好好好!太子命令下官,下官岂敢不从?”说完,她咯咯的笑起来。
那笑声是一道光,照亮了真金的世界。
自那以后,东宫好似成了红尘以外的世界,真金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每日只是要涂安真的陪伴。
窦默摇摇头:“罢了罢了,太子身子抱恙还沉迷女色,实难成大气!”
皇上忽必烈听得宫中风言风语,越发对真金不满,索性彻底疏远了他。
八月下旬,突然有人来报:“尚书阿合马在登封少林寺被和尚杀了!”
“你们说!你们说!添什么香火?添什么香火!朕派去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一下就没了呢?这帮老秃驴好大的胆子!来人,让直禄脱领兵先平了少林寺!”忽必烈痛失爱将,在朝堂上大怒。
偌大的大明殿回荡着忽必烈的呵斥声,一干大臣无人言语。
“你们……你们都聋了?哑了?连个屁都不放!”忽必烈更怒,端起茶杯要砸人,但不知向谁下手,又将茶杯重重地摔在龙椅边。
刘秉忠不慌不忙地谏言:“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忽必烈黑着脸,道:“快说!”
“臣以为,阿合马之死绝非意外,少林寺乃中原武林重地,一直以习武强身、匡扶正义为己任,此次若真是设计杀害阿合马,可见恨意之深,如若阿合马毫无污点,少林寺是万万不会下手。”
“那阿合马就这么死了么?”
“臣听闻,尚书阿合马许多所作所为,确实已经激起了民愤!”
“阿合马有什么事?罪竟致死!再说了,阿合马是朕的臣子,要杀要剐,也是朕说了算!”
“那少林寺德高望重,乃中原武林重地,若皇上派兵扫荡少林寺,无异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其结果,有百害而无一利!”
忽辛大呼:“皇上,您可要为父亲做主啊,太子和那些秃驴合谋约见我父亲,杀之而后快!”
“此事当真?”提起真金,忽必烈双眼迷离起来,他联想到起几个月前他让真金查证的阿合马贪污土地一案,又想起太子和阿合马一贯对立的态度脸有疑虑。
窦默似乎猜到了忽必烈的想法,针对忽辛道:“忽辛你口说无凭却血口喷人,太子一直在东宫闭门思过,何时与人合谋?又约见过阿合马?”
“少林寺那帮老秃驴是以太子约见为由,引我父亲到少林寺,才中了他们的奸计!”忽辛和窦默争执了起来。
忽必烈不耐烦地甩甩手,道:“别吵了,让朕想想!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新确认东征统领。”东征,一直都是忽必烈心中最重要的事,哪怕没有了最得力的支持将领阿合马。
忽辛一听,心凉了一半,父亲尸骨未寒,而皇上却似乎不大关心。
刘秉忠趁机道:“皇上英明!阿合马后事切不可大声宣扬,此人在民间积怨已久,若皇上厚葬阿合马,必将背负阿合马惹来的怨气,他阿合马死不足惜!”
忽必烈迟疑了一会,道:“此事再议,东征统领,就先由芒哥剌代理。”
啊?!刘秉忠和窦默心中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合马都死了,皇上都不愿暂缓东征准备!太子反对东征,东征统领一职就交给支持东征的二皇子芒哥剌代理,这可是刚走了虎豹,又来了豺狼!
“皇上,父亲冤……”忽辛欲做最后的挣扎,可看看四周围的大臣,都如事不关已一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看看皇上,早已失去了谈论此事的兴趣,心中怒不可恕,双手紧握,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无可奈何。
涂安青兴高采烈地推门进到东宫书房,没想到正碰到真金在喝药。真金手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皱着眉头,正往下咽。
“你这喝法,没病也得有病!”他大大咧咧地说。
真金示意左右退下,确定无人了之后,才道:“安青,你再勿妄言,走漏了风声,前功尽弃。”
涂安青不以为然,“这太子不做就不做呗,怎么就一定要弄到生离死别?”
真金欲言又止,突然猛烈地咳嗽地起来,涂安青吓得直接跳到真金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又递给他一碗水。
真金接过水,啜了一口,平复了气息,缓缓道:“你是第三个给我递水的人。”
“是么?让我猜猜,第一个是安童,第二个嘛……安真呗,那温柔体贴的本公子就是第三个啦!”涂安青说得摇头晃脑。
真金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如何接话,心中自问:“同样一件事,为何安童总是显得遮遮掩掩,不愿直接和我说明,而涂安青却大大方方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