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芹真正开始了解银星熠,始于大二的下半学期,源于温彦芹家中的一件不幸。
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温彦芹的父亲就有些不舒服,但他为了温彦芹的学业却不肯休息,也不肯到医院中去彻底检查,像他们那样的工人家庭供养一个大学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了大二的下半学期,温彦芹父亲的病情到了拖无可拖的时候,医生已经无能为力了。
温彦芹就这样失去了父亲,家中也失掉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家中还为了父亲的病借了大量的外债。母亲微薄的退休金和她为人家带小孩的一点点收入仅仅只够生活,连还债都不够,更别提供养温彦芹继续读书了。
温彦芹赶回家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回到学校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家中的变故,默默办理了休学手续。同时他也很后悔自己的任性,当初要是不自己坚持上这所学校,而是随便找一家大学上了的话,现在早就毕业了,不用父亲这么辛劳,父亲一定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因此他就是牺牲学业,也不能再让母亲过于操劳了。
然后他带着一笔钱到两个他做家教的家庭去辞职。因为父亲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匆忙回家的时候连一个带课的人也没来得及找,他可以想象那两家人一定是很生气,所以他准备退回这学期的家教钱。出乎意料的是,两家人都不仅没有责备他,还没口子的称赞带课的人,因为带课的人讲课生动极了,还夸赞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自己有事还没忘记请一个那么优秀的同学来带课。
一头雾水的温彦芹急忙询问是谁来替自己带的课,东家的回答让他真正大吃一惊,他想过是任何人,却绝对想不到主动带课的会是银星熠。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天也难得开一次口的银星熠是如何给人上课的,居然还“生动极了”!
在听了他的辞呈后,两个东家都表现了一番惋惜之色,然后小心地问他能否让他的好友银星熠以后继续来上课。温彦芹不敢胡乱答应,他还一点也摸不清银星熠的脾气,好在东家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责备他。后来温彦芹才知道,他的两个东家都曾经问过银星熠同样的问题,立刻被银星熠极干脆地拒绝了。
温彦芹不愿意打扰别人正常的作息时间,一直等到晚上,才在校园中截住刚从图书馆出来的银星熠,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帮我带课?”眼角瞥见银星熠手中拿的居然的一本《资治通鉴》,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正在学习尖端科技的人,会去看这种老掉牙的无聊东西,即便是要看,也应该是看一些《三国演义》、《水浒》或者唐诗宋词之类的书。他一直认为银星熠是在图书馆用功,所以才能保持那么好的成绩。
银星熠似乎没注意温彦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简单地说:“不为什么。”
温彦芹当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这根本和没答一样嘛,他开始翻来覆去喋喋不休地追问。这一点慢慢地演变成了他和银星熠相处的一种习惯。在他以后和银星熠的交往中,他总是喜欢在银星熠的耳边不停的唠叨。
大概实在是听烦了,银星熠瞪了温彦芹几眼后,突然一句话也没交代就转身离开了。
温彦芹气极了,发誓一定要问一个明白,拿出当年复习考大学的恒心,紧跟在银星熠的身后,一个劲地追问不休。他当年完全可以上一个二流的大学,但他下定了决心要来这里,在家复习了四年,还硬是让他考上了。
银星熠只想摆脱温彦芹,加快脚步离开了校园,可还是无法甩掉下定决心的,跑得气喘吁吁的温彦芹。学校本来就不是在市中心,银星熠又有意愈走愈偏僻,于是他们碰上了又一件让温彦芹大跌眼镜之事。
有几个无赖将他们两人当成了肥羊,围着他们,恶狠狠地逼他们交出身上的现金。
温彦芹想到自己比银星熠大,又正心中不痛快,加上本来就没有钱,怎肯屈服?奋力抵抗,不过他怕牵连银星熠,尽力挡在银星熠的面前,当然不是那些无赖的对手。
银星熠先是很深情古怪地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温彦芹挨打,等温彦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后,忽然大展神威,以一敌五,居然三招两式便料理了那几个无赖,让温彦芹咋舌不已。后来温彦芹了解到,银星熠从上中学开始就一直在练习自由搏击,成绩和他的功课一样优秀。进了大学以后,也一直在利用课余时间练习,几个小流氓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打赢后的银星熠没有露出一点胜利的喜悦,瞪着狼狈万分更惊愕万分的温彦芹,冷冷地威胁说:“你再跟着我,我让你和他们一样,几天都上不了课。”
温彦芹并没有把银星熠的威胁当真,却还是长叹一声,说:“我今天刚刚办理了休学的手续,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上课了。我一直当你是小弟弟……不知道你原来是那么讨厌我的。不打搅你了。”掉头缓缓朝学校走去。
银星熠呆了一下,追上来问:“为什么?”
温彦芹倒是没有责怪银星熠,只不过心中难过,摇摇头没有回答。
银星熠会错意,低声说:“我知道现在竞争激烈,连家教的工作也不好找,怕你丢了工作。”
温彦芹愣了片刻,才明白银星熠是在回答他追问了一个晚上的事情,感激地说:“谢谢你。那两家人问我,你能不能继续辅导他们的小孩。”
银星熠以他一贯的简洁答:“不能。”然后再追问:“为什么?”
温彦芹不禁又是一愣,同学一年半多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银星熠追问一件事情,他难过地答:“爸爸突然病逝了,家里又借了很多钱,没能力再供我读书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那两份家教我也辞了。”
银星熠看了一眼温彦芹手臂上的黑纱,默然片刻问:“借了多少钱?”
温彦芹苦笑说:“我爸爸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生病也不舍得多花钱。说起来其实不算很多,只有一万三千多元,可对于我家来讲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一直回到学校,银星熠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温彦芹理所当然的认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所有的人都去上课了,只有温彦芹独自在寝室中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寝室的门突然开了,是银星熠走了进来。他将两沓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温彦芹,淡淡的说:“四年的心血就这么放弃了,不也太可惜了么?”说完就走回自己的床铺旁。
温彦芹茫然看着手中的钱,惊奇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回答温彦芹的是银星熠一贯的沉默。温彦芹对此一点也不奇怪,也不十分在意,感慨的抚mo了好一会儿那些可爱的钞票,才走到拿了书本已经准备离开的银星熠面前,万分不舍地将钞票还给银星熠,说:“你家里也不富裕,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
银星熠不接钞票,淡淡的说:“谁告诉你我家不富裕?我爸爸很有钱,这玩意我从小就多的是,对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温彦芹将钱塞进银星熠的手中,苦笑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你也不用骗我,而且我短时间里也没有能力还给你。”指着银星熠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服,“你连衣服都没有多余的,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吃最简单的,怎么会有钱呢?”
银星熠将钱抛在温彦芹的床上,他知道不说清楚,温彦芹是不会接受自己的钱的,破例长篇大论地解释说:“我没有骗你。我爸爸真的很有钱,自从我上小学开始,他就每个月给我几百元的零花钱,读大学以后,我的零花钱增加到每个月一千元,这还不算他很多时候额外给我的钱。你也知道,我平时是用不了多少钱的,日积月累下来,我自己的存款已经有六万多了。那些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给你钱也没有其他的任何意思,只是因为你比我更需要。我对这些钱拥有绝对自主的支配权,你还不还都没有关系。你如果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我也不反对你工作以后再慢慢还给我。”顿了一顿,接着说:“我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值钱,可是我脚上的这双运动鞋却要两千多才能买得到。我吃素,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些动物尸体。”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