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银色流泻而出,这简直是她见过的最美的色彩,这样美妙的颜色犹如林间溪水从她口中潺潺流出,不一会儿,便铺了满地,倒像是把天上的银河采了下来。
久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掬了一捧如月色般皎洁的河水,手到之处,细细软软的银线拂过她的肌肤,从指缝间悠悠飘落,重新汇聚到了那一汪纯净的河水里。
久儿呆了,她竟然吐出了丝。
久儿从未有见过这样上好的丝线,即使是罗锦记里最好的蚕也吐不出这样的丝来,或许,这世上也再没有哪只蚕能吐出这样完美无瑕的丝了。
久儿可以想象,如果把它们织成布的话,那将该有多美丽啊,并且这种美丽,将会惊世骇俗。
这样深沉的夜,沉睡着的春熙城见证了罗锦记里发生的又一桩奇事,久儿姑娘的巧手在机杼上翻云覆雨,一梭又一梭,正把世间最无暇的丝结成最华美的布,她的心里,流淌着绝了堤的快乐。
德宝傻了之后,罗锦记便关了门,春熙城的人都说罗锦记被鬼给缠上了,罗老爷没有办法,不得已才停了业,罗夫人整日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久儿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可是也怪,自打停了业后,罗老爷家也不回了,一天到晚都在罗锦记里呆着,不曾出来过,连饭食都是府里差了人送来的。好事儿的人说,罗老爷是在里面等久儿姑娘回来呐。
罗老爷已经在织锦房门外的大树下站了三天三夜,织锦房里的机杼声也响了三天三夜。巧喜和德宝的经历让罗老爷几乎可以肯定,那间屋子里织布的人就是自己的久儿。可是罗老爷不敢进去,每当他试图靠近那扇紧闭的大门,机杼声便会戛然而止,像是在对他的警告。他索性放弃了进去的念头,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久儿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他相信,久儿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久儿现在一定需要一个人陪着,因为织锦房里传来的机杼声听起来那样的孤单。
这三天里,罗老爷一直不停地跟织锦房里的久儿说话,跟她说她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小时候真是淘气,把蚕房里的蚕儿偷偷带回家,怕它们长不大,还把它们放在自己的饭食里,吓着了爹娘不说,还白白糟蹋了一碗米饭;说她自小就有极好的天赋,她六岁那年就织出来了第一块布,自己高兴得连晚上睡觉也宝贝似的紧紧抓着那块布;说她这些年为了家里吃了不少苦,平常女儿家享的福她一点没享到,做爹娘的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她太多。他说,久儿,爹知道你想把这匹布织完,等你织完了就跟爹回家,你娘想你,爹也想你。
罗老爷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时候,织锦房里的机杼声偶有停顿,像是在随声附和,但过不多久又锲而不舍地响了下去,罗老爷明白,久儿听懂了他的话,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等久儿出来,两人一起回家,阖家团圆。
第四日,也就是久儿失踪后的第十五日天明,织锦房里的机杼声停了,并且许久都未再响起。
成了?罗老爷心中大喜,也不管自己一把年纪,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双手颤抖着推开了织锦房的大门。
没有久儿,空荡荡的屋子一如先前,失望和悲伤铺天盖地,罗老爷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房间里,一抹清淡如月的光芒深深映入他的眼帘。大白天的,哪里来的月光?他走得近了,才终于看清楚,那不是月光,而是一匹新织好的绸缎,放在久儿的机杼上。他毕生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绸缎,远看去如一抹清辉,近看去又似一泓秋水,铺展开来薄如蝉翼,手抚上去竟像捧了当年的新雪,恍然间,罗老爷只觉置身于雨后初霁的空山里,万物波澜不惊,而他遗世独立。如此绝世无双华美而不可方物的绸缎,简直不像来自人间,倒像是天上哪位神仙遗落的。
罗老爷啧啧称奇,正欲拿起来细细品鉴,绸缎上的一样物什闯入了他的视线,他顿时老泪纵横,已知天命的男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雪白的绸缎上,正卧着一只幼蚕,稚嫩的身躯犹如河流之上飘荡的一叶扁舟。它乖巧地抬起小小的脑袋,额上正中那一点红痣竟像极了久儿。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
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灵犀是个姑娘。
春熙城外十里,有一座栖雾山,山里常年大雾弥漫,加之山势险恶,因此罕有人至。近山脚处,是一片翠竹林,竹林里倒是眼光充沛,到了春夏之际,放眼望去便是一片葱郁,翠**滴,煞是喜人。和头顶的苍山相比,简直两处迥然不同的风景,可是这样的搭配却也倒相得益彰,远远看去,并无丝毫不妥帖,反而更显几分别致。灵犀的家就在这座栖雾山脚的翠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