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无言,却心安,一日转瞬过去,夕照慷慨,红霞万丈,合着一山的枫叶,入目所及,处处红晕。妙笔生赏着风景,觉得醉意渐浓,双眼迷离中,香山变成了一团浓郁的红,将他吞噬进了无休无止的梦境之中。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四时之景在他生命中过于快速的变幻,时日久了,连他也不知道已过了多少年多少岁月,只觉日子在急速流淌,而她与百灵儿的容颜却始终未曾老去。
多好,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永远,他还奢望什么呢?
妙笔生不知道,他在梦中赏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可人间的时日,只过了七天。
苏媚娘给了妙笔生梦黄粱的第二天,惊蛰看见妙笔生和衣躺在落梅苑的地上,起初以为妙笔生太过累了,便替他拿了床被子盖着。可是,妙笔生整整睡了三日仍未苏醒过来时,惊蛰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他颤抖着手去探妙笔生的鼻息,还好,呼吸仍在,趴在他的胸膛上听听,心跳也强健有力。惊蛰这才放下心来,推了推妙笔生,怕惊吓到他,只小声轻唤:“先生?先生?先生醒醒。”
妙笔生未能如惊蛰所愿醒来,他心已死,兀自沉浸在梦黄粱为自己织就的梦境里,外界的声响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惊蛰以为,妙笔生是病了,可是摸摸他的额头,却也不烫,惊蛰一时慌乱,没了主意,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人,是月如素。
人称小华佗的月如素,一定能知道先生究竟为何昏迷不醒。
惊蛰不敢耽搁,忙出了门,直奔太平医馆,走到半路,恰遇上带着鸾镜来看妙笔生的苏媚娘,他没注意,从苏媚娘身边急跑而过,被苏媚娘提了领口拽了回来。
“惊蛰,你不在家照顾鬼爪子,这么慌慌张张地是要到哪里去?”
惊蛰见到苏媚娘,像见了救星,抓着她的胳膊着急道:“苏姑姑,快去看看先生吧,先生已经睡了三天三夜,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正要去太平医馆请月姐姐过来呢。”
苏媚娘听了,凄凄一笑:“他果然还是用了。”
“苏姑姑,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先生为什么昏迷?”惊蛰被苏媚娘脸上的表情吓住了,觉得她好像知道点什么。
苏媚娘正色道:“惊蛰,你不用去找如素了,我知道救你家先生的法子。”
她想了想,又回头对鸾镜吩咐:“鸾镜,你去收拾几件我的衣物过来,这几天我要暂时住在鬼爪子家中。”
苏媚娘不敢耽搁,立刻随长随去了落梅苑,甫一看见躺在地上的妙笔生,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心中仍是不由一沉。
傻瓜。苏媚娘在心里骂道。
几乎是连扯带拽,苏媚娘才将梦黄粱从妙笔生头下取出来,吩咐府里下人将妙笔生挪到了床上,苏媚娘便搬了椅子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惊蛰盯着梦黄粱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苏姑姑,先生枕着的这个是什么?”
苏媚娘叹了口气,道:“是我托千邑为他寻来的梦黄粱。”
“梦黄粱是什么?”惊蛰自小跟着妙笔生,对书画倒是很有研究,可是对宝贝就只是个门外汉了。
苏媚娘眉头紧皱:“枕了梦黄粱入睡,便能在梦中实现心底的渴望。”
惊蛰心中一惊:“你是说先生能在梦中见到灵儿姐姐?”
“应该是吧。”苏媚娘苦笑:“不然他也不会甘愿一睡不醒。”
“一睡不醒……”惊蛰倒吸一口冷气,先生怎么能这么狠心,竟生生舍下了他,自己最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先生真的不要他了。
“你不用担心。”苏媚娘拍了拍他的手:“鬼爪子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心中装着的东西太多,不会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撒手而去。惊蛰,你要相信,你在鬼爪子心中的地位,高于其他。”
“可是先生还是选择了一睡不醒不是吗?若你没有将梦黄粱取下,他是不是就真的这样一辈子睡下去了?”惊蛰的声音已在颤抖。
“他只是一时糊涂,”苏媚娘试图这样说服他,也说服自己:“我认识的妙笔生,不会这么傻。”
“可是……”
惊蛰还要再说,却被苏媚娘拦住了:“惊蛰,你去接接孪镜,顺便再去长乐的铺子里挑几样你先生爱吃的点心来,等他醒来,或许会饿。”
惊蛰虽然不情愿,可想到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依言而去。落梅苑里只剩下了苏媚娘和妙笔生,苏媚娘这才放任自己的眼泪肆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