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司马勋竟然会把他们这些俘虏交给关中盟。
关中盟是什么来路,如果说之前氐人就算是知道也不在乎,那么自从不久之前的灞水一战之后,就很在乎了。
一直负责和城南的汉人交流沟通,但是实际上天天窝在自己的府邸中什么事都不干的苻坚,真的交上来一本奏折,里面详细的阐述了自己对城南坞堡的观察和了解,以及对关中盟的一些初步认知。
在奏折中,苻坚还煞有其事的请罪,表示自己一直疏于工作,即使是知道了有关中盟出现,在自己之前布下的棋子被铲除了之后,也没有太过在意,而且杜英此人,之前曾经在潼关出现过,自己却没有能够让其为朝廷所用。
罪莫大焉。
奏折里说的言辞恳切,恨不得现在就被流放到十万八千里外。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真的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怪罪苻坚?
且不说以氐人对苻坚的认知,这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就像是有一天一个连加减法都算不清的傻孩子突然说自己之前学会了乘除法,只可惜在考试的时候没有用到,难道大家就会觉得应该责怪这个孩子么?
不鼓励一通就算不错的了。
因为没有什么期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更何况苻坚还是苻雄的嫡长子、未来的衣钵继承者,而现在苻雄率军坐镇灞桥,保卫着氐人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大家总是要考虑苻雄的面子,人家在前线征战,朝廷在后面责罚他的儿子,这说不过去。
所以苻健并没有责怪苻坚之前对关中盟的怠慢和轻视,反而派人温言鼓励几句,表达自己对大侄子终于开窍了的欣慰。
而苻坚送上来的关于关中盟的看法和认知,再结合氐人之前搜集的消息,让氐人将领们也大概形成一个概念:
关中盟是凉州的杜陵杜氏建立的,之后和谢奕有往来,帮助谢奕取得了子午谷之战的胜利,也因此在晋军之中归属于谢奕麾下。
后来氐人进攻昆明池,司马勋危在旦夕,关中盟都没有就近派兵支援,而是选择去打了苻方,引诱苻黄眉和邓羌撤兵,更是摆明了要跟司马勋划清界限。
这就牵扯到了晋军之中的派系之争,对此,氐人将领们就很了解了,因为按照朝廷的说法,晋军,甚至晋军背后南蛮朝廷的派系之争,本来就是他们能够在桓温的进攻下存活的最后一线生机。
凭借着这些认知,苻黄眉和邓羌都笃定的认为关中盟和司马勋就算是有所合作,也只是因为战斗发生在关中盟的地盘上,而司马勋又恰好撤兵折回,所以让双方捏着鼻子同意的合作。
这样的合作,貌合神离,不足为惧,因此两人才有胆量制定出这样的作战计划,黑虎掏心,直接打掉关中盟最重要的少陵坞堡。
没有了杜英这个盟主,一个坞堡联盟,还不是一盘散沙?
可是现在看到杜英和司马勋之间摆明了女干情满满,邓羌觉得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苻坚这个家伙,当真是不靠谱!
按照他所说的,杜英和司马勋势同水火,那么眼前这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勋甚至就连这些免费的苦力都能够随手交给关中盟,这叫势同水火?这应该叫如胶似漆才对。
邓羌神情变化,杜英则微笑着说道:
“邓将军尽管放心,盟中刚刚完成夏收,现在正是需要人干活的时候,所以委屈邓将军几天,带着麾下的儿郎们为我关中盟做点儿事,只要这边谈妥了,自然就会让邓将军回去。”
顿了一下,杜英接着说道:
“邓将军以及诸位,既为俘虏,那么干活自然是没有报酬的,不过除此之外,别的都还请放心,盟中有干净的屋舍,每日伙食也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了诸位。
之前盟中也有不少蓝田之战留下的战俘了,一个个的都说我关中盟的伙食量大管饱,不想回去了呢。”
周围的晋军将领们闻言都是一笑。
跟俘虏还这么客客气气的,真的是少见。
不过听杜英这么描绘,他们都想问一问,你们关中盟还缺干活的人么?我们其实也不在乎给多少工钱,量大管饱的伙食,那可是很久都没有遇到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邓羌自然也知道自己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必要,叹息一声,将马槊在地上一插,翻身下马:
“邓某愿降。”
他身后的士卒也井然有序的放下兵刃,一个个默然无声。
杜英打量着这些氐人士卒,看面相身形,其中有很多其实应该都是追随邓羌的北地汉人。
罗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幽幽叹道: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杜英摇了摇头:
“胡尘弥漫北方久矣,王师丢弃此地百姓也久矣,沦落胡尘之中,总归也要讨口饭吃,只要能够迷途知返,就还是华夏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