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雄的声音格外响亮,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可是只是声音在回荡罢了。
营帐外面并没有多少动静,似乎一切如常。
苻雄稍稍等了一会儿,登时明白过来什么,怒目而视。
苻法和吕婆楼皆是直接跪倒在地,吕婆楼附身行礼,就差直接伏在地上了。
而苻法的胸膛却依旧笔直的挺起来,朗声说道:
“父王,实不相瞒,营帐外的亲卫都已经换成了孩儿部下,而刚刚出去的幕僚之中,有一部分人也是永固与孩儿的同谋。
所以现在他们应该也帮着把其余人都引开。所以父王不管如何招呼,都不会有人应答的。”
苻雄气极反笑,指着苻法和吕婆楼说道:
“好,好!本王真是有尔等孝顺的孩儿、尔等忠心的部下!”
吕婆楼不由得苦笑,说句实话,他作为世子傅,应该是苻坚的部下才是,和苻雄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过现在显然也不是和苻雄争辩这些的时候。
吕婆楼本身其实并不是非常想卷入苻坚的叛乱中——其实折旧和叛乱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他身为苻坚的老师,不想也得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苻坚也知道吕婆楼的心思,所以索性让他和留在军中的苻法一起劝说苻雄,如果劝说得动最好,如此一来,这一支氐人主力就能为苻坚所用。
而即使是劝说不动,吕婆楼也可以先代替苻法坐镇军中,至少让苻法能够腾出手来,其本部兵马也有三四千,就算是苻法只携带其中半数返回长安,也是能派上用场的。
对此,吕婆楼也没得选。
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不情愿,可是不想死的话总得做点儿什么。
趴在这里挨骂,就挨骂吧。
听着就好。
苻家自己的事,吕婆楼也没打算开口打头阵。
苻雄看苻法和吕婆楼都沉默不语,只是跪在那里,也有些无奈,毕竟是自家儿子,虽然很想抽出佩剑来一下子,可是还是舍不得。
所以他的目光转动,正想问一问吕婆楼,身为世子傅,你又是如何教导的永固?!
苻法却先打破了沉默:
“父王所言在理,但父王可知,而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而今正是我氐人基业摇摇欲坠之时?”
苻雄一怔,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们么?
苻法接着向长安方向拱了拱手:“当今陛下,有识人之明、用人之胆,能起用父王而荡平关中,兄弟齐心,传为佳话。
可是当今陛下之后呢?国家愈发危难,可是太子焦躁而懦弱,难为中兴再起之君。灞桥一战,其孤身追杀杜英,反而授首,父王思之,便可知孩儿所言不虚。
至于淮南王和晋王,父王皆知之,前者残忍好杀而暴虐无常,可是为君之姿?后者屡战屡败,意气消沉,可有中兴之望?
至于陛下其余子嗣,无不暗弱而无能,不然何至于至今多消沉,不见于朝堂和战场上?”
苻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句话。
苻健虽然也算是雄主了,但是一直以来的确都面对一个问题。
儿子们好像都靠不住。
各有各的缺点,而且很多都非王侯将相之姿,更遑论坐皇位了。
因此苻健可能选择的太子继任者,只能是苻生和苻柳。
苻柳是苻健少子,头顶上的兄长太多,最近又没有什么煊赫战功,难以服众,如何也不应该轮到他。
因此苻生似乎就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苻生······那已经不是靠不靠得住的问题了。
迄今为止,苻雄并没有在苻生的身上察觉到除了英勇善战——当然也可能是残忍好杀——其余任何的优点。
“淮南王不适合为君,大王之前令晋王折返,不也有此意?”
大概是察觉到苻雄的态度有所动摇,原本不打算开口的吕婆楼,也跟着补充一句。
苻雄缓缓地坐下,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思显然也被看穿了,不过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想不明白的事,连苻生当时都回过神来了,不然也不会用冷漠的态度对待自己。
“父王既行此事,焉知最后淮南王不会怪罪于我等?”苻法膝行向前,悲声说道,“孩儿等无能,却还想挣扎出一条活路,咱们一家老少,总不能未来某日,不明不白死于自己人的屠刀下。”
“胡说些什么?!”苻雄当即开口呵斥,“为父既为主帅,定死守此地,马革裹尸。”
“那家中老少呢?”
苻法察觉到了爹爹下意识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开诚布公,那就必须要把阿爹也绑定在他们的战车上,所以苻法咬住这个问题重问:
“阿爹就打算不管不顾了么?”
若是换做平时,苻雄或许会呵斥一声,这些事何时轮得到尔等说三道四?
但是现在,他只是坐在那里,有些颓然。
孩儿们的担忧,他心里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