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谢道韫虽然在谢府中足不出户,可是外面的风声尽皆知之。
杜英甚至已经不止一次在关中盟旧部们汇聚的公开场合谈论了自己对于江左土地兼并的不满。
而且杜英考核选拔世家人才,所给出的位置中也没有田曹掾史,说明杜英必须要牢牢把握住关中的农耕事宜。
再结合杜英一直在推行的安定流民,甚至是归化羌人等等行为,谢道韫更是能够准确拿捏住杜英的想法。
毕竟是不止一次同床共枕的人,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杜英也并没有被说中心事而惊诧,本来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在潜移默化之中对这个时代的思想做出的改变。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谢道韫都是杜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亲密的人,或许杜英和王猛在思想上更相合,但是架不住谢才女和杜英才是真正互相“知根知底”的人。???.BiQuPai.Com
“关中如今正是一张白纸,纷杂色彩点缀,便是一副画卷,点点墨痕渲染,便是一幅书法。”杜英微笑着说道,“现在没有人能够和余争夺关中的权柄,那么在关中这张白纸上写什么,自然也就是余说了算。”
谢道韫主动伸出手,握住杜英的手:
“夫君如果想试一试,那就去做。”
“不,”杜英摇了摇头,看着她,郑重说道,“并不是试一试,而是余从不怀疑,自己会做成这件事。”
这个时代的土地兼并问题已经愈演愈烈,杜英如果真的想要打破这种制度,以及打破更在其上的世家制度,那么其实是能找到很多“盟友”的。
桓温等人看到的,仍然还是其余地方的世家。
利用荆蜀的世家去对付江左的世家,似乎是以毒攻毒,但是对于这样做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饮鸩止渴?
旧的世家倒下,新的世家崛起,而整个人间又陷入了新的轮回。
事实上,就在杜英不存在的时空中,整个南北朝乱世,就是在进行着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轮回。
谢道韫本来想说,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不过看到杜英坚定的神情,却又不忍心泼冷水,欲言又止。
杜英倒是自失的一笑:“不过也是,天下太大,而心怀叵测者纷纷不知其数,一步错则万劫不复。
所以余唯有相信结果并尽力追求,就算是余倒下了,相信还有千千万万的后来人,会最终实现这个梦想。
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我们这个民族,千年以降,从不缺少这样的英雄。”
谢道韫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柔声说道:
“夸父逐日,力尽而亡。愚公移山,如无神助,亦然是子子孙孙不知多少代才能成功之事。
此世有没有神灵,本就两说,若无神助,愚公也不过终其一生而只见山微有变动罢了,那一座座压在面前、压在身上的山,仍然还是山。
所以妾身并不期望夫君成为夸父或者愚公,更期望夫君能够成为弯弓射日的后羿。
苍生苦矣,救苍生者,唯有夫君,便是夫君。”
杜英轻轻摇头:
“我若为后羿大神,那阿元岂不就是姮娥仙子了?一去奔月,生死相离、如隔参商,余所不喜也。”
说着,杜英反过来握住了谢道韫的手:
“方才我只是举了一些先人的例子罢了,却并不是要成为他们。阿元,我们就是自己,不需要将自己比作谁,也不需要成为谁。
前方的路,就算是没有任何人走过,又有何妨?只要还有你在身边与我携手,我便从不畏惧。”
话音落下,一如既往,掷地有声。
“既为君妇,永结同心。”谢道韫郑重的颔首。
杜英并不诧异于这个答案,但仍然露出一抹笑容。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
红烛摇曳,灯火昏黄,人影斑驳。
外面的嬉闹声似乎都被门窗隔绝,任外面红尘烦扰,而在屋内,携手相依偎,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静谧和美好。
尤其是现在听着杜英说那些遥远的千古事,顿挫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个年轻人的雄姿英发,谢道韫一时更是有些痴了。
自家夫郎,既期望他能卷动云烟、卓尔不凡,又期望他能碌碌无为,每日里与自己挑灯夜话就好。
结了婚之后,女人都注定了这么矛盾么?
谢道韫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不由得叹息自问。
不管自己怎么选择,都会尊重杜英的心意。
因为谢道韫有时候真的会有一种错觉,杜英似乎正是为了他所言的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理想而生。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长方形盒子上,幽幽叹道:
“方才当真是鬼迷心窍,想着右军会选一些上佳的金银珠宝以表示善意且彰显江左财物华美。
然而刚刚听到夫君所言‘笔墨’之事,幡然醒悟,右军生性淡雅、品行高洁,正应了夫君之前所说的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既如此,右军自然也不会真的送些凡俗之物。这礼盒长度,想来应该是一幅字。”
杜英笑了笑,他正是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揣测,所以打开桓温的礼盒时,才会看上去颇为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