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谢玄忍不住在心中说道:
姊夫,你的心思我明白,要让他们不只是给你卖命,还要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也是在给自己卖命。
你所引领、所推动的,便是此世滚滚大潮。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很快,人群之中就有人忍不住低低问了一句:
“其实,对氐人和羌人来说,剥削他们、喝他们血的是豪酋,二对于我们来说,便是那些世家,对不对?”
这一句话冒出来,周围不少人反倒是收住了声音。
原因无他,因为站在大家面前、面对一场以少胜多意气风发的谢玄本人,不就是世家出身么?
而且还不小,也就是江左第二。
这也是之前大家在军中讨论到这个问题之后总是在小心翼翼回避的,以避免让谢玄认为自己是不是对他有意见。
甚至包括郗恢也一样,虽然郗恢从来没有反对大家发表对世家的意见,但大家还是在尽可能避免被他听见,否则未免有些尴尬。
郗恢忍不住看了谢玄一眼,大头兵和世家子弟的差距,在江左,那就是天壤之别。
这些世家子弟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军中也是担当要职,谁要是以“老兵”之类的称呼来喊这些军中将领,会引起他们巨大的不满。
士卒和将领之间的天壤之别,也就是在关中这边没有那么明显。
不少将领都是在王师入关中之后因为战功提拔上来的,很多都是出身普通士卒。
否则刚刚这些话,他们也不敢、更不会说出来。
世家子弟谁会说自己是吸血鬼呢?
这世道本来就是在替他们掠夺民脂民膏,闷声享受就是了。
谢玄不由得抚掌笑道: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南方的世家,收购土地,让百姓变成自家的奴仆,知有世家而不知有皇帝,知此地之恩怨都由世家来判定,而不知朝廷在郡县还有官吏,甚至这些官吏本来就是从世家之中选拔出来,因此沆瀣一气,乃至本就是同一人!
这和氐羌族中的那些豪酋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你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说明你们逐渐就要明白我们关中要做些什么了!”
此言一出,郗恢先是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他又旋即默默的扭过头,在心中微微一笑。
谢玄所说出来的,其实也是郗恢的心声。
在关中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郗恢的转变却很大,主要就是因为郗恢意识到了,关中和江左或者其余任何一方势力之间有所不同,最大的不同自然就在世家。
一个有世家,一个没有世家,便是天壤之别。
因此江左发展到现在,世家气焰滔天、朝廷唯唯诺诺,百姓更是生活窘迫,丝毫没有繁华富足之景象,其原因症结在何处,已不言而喻。
“不要用这些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谢玄环顾一圈。
有不可置信眼神的不只是郗恢一个人,将领们一个个也都面露诧异神色。
谢玄接着说道: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既然意识到了错误在哪里,自然就应该有所改变,否则大丈夫立于世,难道真的要碌碌无为、顺其自然?”
说着,谢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BiquPai.CoM
“别人我不晓得,也管不着,但是我本人,还是有良心在的,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既然百姓在世家制度之下永世不得翻身,既然这天下在世家制度下只能四分五裂,永远不可能再恢复秦汉之强盛,那么我们再无动于衷,扪心自问,面对后人,又有何颜面?面对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又有何颜面?
一声王师,是因为百姓们认为我们是来拯救他们的,而不是让他们从这些苦难走入另一些苦难,否则百姓又为什么要箪食壶浆以欢迎我们?
既然我们应答了百姓的呼唤、承载了他们的希望和寄托,那么自然就应该去做对的事,而不是去做和我们个人的利益相关的事,否则谢某应该在长安城中或者建康府里吃香喝辣,做那纨绔子弟,这世道自然会让你们去拼命,让我来享受。
又何必要站在这里,带着你们,举起刀,浴血厮杀?又何必冲杀在战场之上,只为了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过上温饱日子?
还是那句话,别人我不管,但谢某,一定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话音铿锵,将领们无不动容。
这一刻,他们真的感受到了,自己和谢玄之间好像再没有什么隔阂,这个年轻将领之所需所求,正也是他们所需所求。
剩下的,便是并肩奋战。
三言两语之间,谢玄和他们的关系似乎就已经截然不同。
“别人你管不着,但是我你还是管得着的。”郗恢在旁边嘟囔了一声,“所以你们往前走,可万万不能把我给丢下。”
谢玄和将吏们对视一眼,纷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