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最后,桓秘却只从桓温那里得到了这么一个三分夸奖,七分安慰的评价,让他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桓温好像也看出来了桓秘的迟疑和诧异,同样有些无奈。
看来自己对于这几个弟弟和子嗣真的是疏于管教,所以他们能不能成才全靠“自我修养”,很明显,桓秘和桓温现在的几个儿子一样,相比于桓豁和桓冲,差远了。
但是这弟弟,总归是囫囵长成了,性格已定,有些也不太好改变,现在的桓温也没有办法手把手教他们,所以桓温只能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说道:
“现在余觉得荆州反而有可能又成后顾之忧,所以早知道应该还是让三弟留在武昌比较好。”
桓秘虽然政治嗅觉很低,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自然听出来桓温的话里并没有多少真正鼓励的意思,反而明摆着表达“不应该让你来前线给我拖后腿”的含义,这让桓秘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脸上神情也是微微黯淡。
桓温叹了一口气,正想要宽慰桓秘几句,却不料桓秘霍然抬头,沉声说道:
“阿兄,弟弟的确有顾虑不周、做事不妥之处,不过阿兄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只要还信得过余,余定然也会倾心为阿兄分忧。
只可惜我们兄弟几个,天各一方,越来越难像是当年在建康府、寒门之下那般相互扶持了······”
桓温原本要说的话被堵在喉咙中,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锋锐,在桓秘身上扫过。
显然,桓秘这句话是在影射此时还留在凉州不愿意返回中原,甚至反倒是和桓温暗中的敌人——杜英达成默契和共识的桓冲。
在几个兄弟之中,桓温最重视的显然就是桓冲。
一部分原因是桓冲年纪最小,所以一直随着桓温四处征战,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桓冲表现出来有异于桓豁和桓秘的更高军事才能,所以桓温稍加点拨,桓冲便能融会贯通、付诸实际。
可是,现在桓冲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桓温的提携么?
桓秘想要让桓温意识到,一个人有才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忠诚,和他一样的忠诚。
桓温默然无声。
当一个弟弟需要通过拉踩另一个弟弟来凸显其重要地位,向自己邀功的时候,桓温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掌握的权力,或许并不为很多人认可,但是也已经实打实的在这里。
所以哪怕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也依然敬畏自己的权力、眼馋自己的地位,并且泛起来这种血脉联系已经阻挡不了的嫉妒。
尤其是这种拉踩,显然都不能称之为竞争,单纯就是桓秘在变着花样表忠心。
可是······
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又为什么要表忠心呢?
桓秘看桓温保持沉默,自己也跟着收住声音。
良久之后,桓温方才喃喃说道:
“都是骨肉兄弟······”
桓秘打了一个激灵,强颜想要笑出来,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报!”传令兵飞快行来,“涡水急报!”
桓温径直伸手接过来,不由得展露笑意:
“嘉宾做的不错,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缓缓摇了摇头:
“兄弟,那也是一对儿兄弟······”
撇过头看向桓秘,桓温好像最终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三弟,余思前想后,荆州或许仍旧是离不开你,所以恐怕还得辛苦你回去。”
桓秘在看到战报的一刹那,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此时再听桓温之言,显然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朽木不可雕也,桓温俨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权力继承者,所以并不打算再把自己留在身边,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去和那些军中文武、桓温团体真正掌握实权的顶梁柱们打好关系。
换而言之,这一次桓温把桓秘叫到身边,也等同于对桓秘的一次考察,但是很不幸,桓秘没有通过考核。
在桓温看来,这样的弟弟,只会和谢万一样,成为给谢奕和谢安制造麻烦的人,甚至为了挽回他所造就的困局,做兄长的不得不以身涉险。
与其留下这样的隐患,妨碍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反而因此被葬送——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运气都好的和谢奕一样,在关中被击溃之后,白捡了杜英这么一个好女婿,现在在涡水被围之后又恰逢郗超劝动水师北上增援——桓温害怕自己会被桓秘拖累的成为重围之中的又一个谢奕,所以他选择防微杜渐。
桓秘神色黯然,拱了拱手:
“属下遵命。”
此刻,桓温不把桓秘再当做兄弟,而是当做累赘,那么桓秘也就没有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甚至都不再愿意和桓温并肩而行,微微放慢战马的速度,不知不觉就已经落后桓温几个身位,等到桓温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桓秘的身影已经隐没在身后的诸多随从部曲之中。
“到底是谁先不把谁当兄弟的,真是难说······”人群之中的桓秘,望着桓温的背影,喃喃自语,“阿兄,好自为之。”
虽然桓温只是行在道路一侧,道路另外一边尚且还空了出来,可是后面跃跃欲试的诸多人中,终归也没有人敢真正上前一步。
桓温望着空荡荡的身边,也忍不住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