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雁门关。
风雪之后,群山都被抹了一层白色。
本就扼守山间之险要的雁门关,此时更是在这一片苍凉之中更显巍峨雄壮。
而在雁门关上,鲜卑人的旗帜在迎着大风舞动。
在雁门关下,森然的军阵已经展开,披甲的士卒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推进,巨大的霹雳车已经在不远处树立,即使是有大风的纵横撕裂,一样能够听到操控霹雳车之卒整齐的号子声。
阴沉沉的天色,黑压压的云,整齐前进的甲士,当真如那诗中所言: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王猛一样是一身披挂,策马行到雁门关南的一处山坡上,看着王师士卒向关城推进。
“从南向北进攻雁门,好处大概就是,南侧山道沿路,还有不少城寨,原本是驻军家属随从所住,和关城相连,因此我军不至于强行攀爬陡峭的山路。”行在王猛身侧的戴逯,说着的时候,目光却仍然还在谨慎的打量着如同手臂张开般延伸的山岳。
任何一个将领,尤其是他们这些出身南方的将领,见到这陡峭雄峻的北方群山,自然而然有一种惶惶之感,毕竟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战斗过的地形地势。
王猛笑道:新
“不用这么紧张,之前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再加上有六扇门的帮助,周围山里没有伏兵,余还是能够确保的。
而且这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兵马想要纵横在山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便是有一些擅长攀爬山岳的,累得半死爬过来,又如何能够撼动大军?有外围斥候在,就足够了。
此时若三心二意的话,恐怕这雁门雄关,能够让你我饮恨一生了。”
戴逯自失的一笑:
“刺史言之在理。实不相瞒,之前半生,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梦到故国山河,可这山河怎样,却从来都只是在画卷之中、道听途说之中得知。
当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也能看到这雄关雁门,见到这已经丢了几十年的故国山河啊!”
“风景不殊吧?”王猛揶揄。
“风景不殊什么,风景迥异也!”戴逯浑不在意,反正当时嚷嚷着“风景不殊”的也没有他家祖上。
这北方山水,自有一份雄浑在其中,令好男儿看了,不禁胸襟壮阔,和那南方绵绵烟雨、秀丽江南,如何能一样?
“苍天有幸,能有都督和刺史这等豪杰出山,才让我们这些偏安男儿可以再见北方山河。”戴逯说到这里,已经颇为激动,“若是再于那江南烟雨之中消磨两代人,恐怕将会再无雄心壮志北伐,再也不能看一看这一样属于九州赤县的土地。”
王猛却是收了笑容:“是啊······消磨人心,也就是几代人的事。”
他霍然想起来,当时在山中的时候,杜英就曾经断言,若是这一代人不能北伐,那么留给华夏南渡王师的机会,就只剩下一代人了。
王猛当时并不知道杜英给出这样的判断,依据的,其实是他们之后,还有刘裕这一代人,再之后,南朝北伐,再没有能够光复河山的任何一点儿机会了。
所以一开始,他是觉得杜英有点危言耸听的。
可是后来和江左来的人接触的多了,王猛意识到,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江左固然还有大义名分在,固然还有汉家正统和大量财富,甚至都没有遭受过战火的侵蚀,可是内在的世家擅权和蚕食,外在的强敌环伺,终归会让江左一点点失去北上的斗志,也丧失对于那一片曾经养育了他们的祖辈,但其实并没有养育他们的土地的归属感。
也就默认,天下本就是这般南北对峙,又为何要收复故土呢?
保住这河山半壁,小日子照样可以过。
师弟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比自己看得更远一些,哪怕王猛觉得,自己在红尘之中历练了一番,然后又入山读书,带着经验去学习理论,应该比师弟所了解的更多、判断的更准确才是······
正是因为如今世事风云变化的每一次,都在证明杜英曾经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所以王猛才越来越安心的助师弟一臂之力,显然在他们这一对师兄弟之中,师弟更有资格站在更高处。
而他,就负责在前面牵马坠蹬、镇守一方好了。
“是苍天有幸,有都督而已。”王猛回答,“余,不过是和尔一样,有幸扈从左右而已。”
戴逯本来认为这是王猛在自谦,但是他却发现王猛说的很真诚、脸上挂着坚定地神情。
便知道,王猛是真心如此想的。
能够让一个河东公认的天才所折服的人,那大概真的是天神下凡了。
“总之,是关中之幸也。”戴逯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谈。
他出身江左,出身世家,其实还有一些观念没有扭过来,甚至对关中新政都不是十足十的支持态度,只不过身为武将,他从来不过问也不关心文官那边如何推行政务而已,不过他也承认,没有杜英,绝对没有如今的关中。
“终有一日,是天下之幸。”王猛依旧坚定地说道。
前方,鼓声隆隆,王师已经开始发起对雁门关的试探性进攻。
箭矢如蝗、飞石乱舞。
王猛按着横刀,不再说话。
戴逯则拱了拱手:
“属下前往前面去督战。”
“不可先登。”王猛叮嘱。
谢奕麾下出来的将领,戴逯、任渠,都是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