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杜英也得尽可能的保持和世家们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不能刺激到他们,导致直接把他们推到对立面去。
新安公主自然不知道杜英所想,只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的确有道理,这才恋恋不舍的打量着文稿,小心摩挲着。
“炭笔可不是阴干了之后的墨水,这样摸会沾你一手黑。”杜英提醒。
新安公主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的眼中,“呀”了一声,把文稿折起来收好。
杜英无奈的把话题扯回来:
“但这小楼,总是呆在里面,也的确不妥,会污了殿下清名。”
“人都在京口了,哪还有什么清名可言。”新安公主无所谓的说道,“而且都督其实也不用担心,成王败寇,如今局势,父王已经注定了失败,大司马和都督是不会让他还有翻身之处的,可对?
所以都督在这京口做什么,本宫又何去何从,其实都已经不是如今建康府那边能关心,会有人关心的了,何必在意呢?”
你反过来劝我不必放在心上,是怎么回事?
杜英心中茫然,赶忙摆手:
“建康府中怎么斗,那是谢安石和桓元子的事,余不过是在这里隔岸观火罢了。”
“若不是关中兵马横在京口,迫使鲜卑和父王都不得不分兵,从而导致一时半刻没有能够攻下越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谢安石什么事了。”新安公主微笑道。
这些天跟在杜英身边耳濡目染,建康府是什么局势,她其实也是清楚的。
杜英沉默少许,叹道:
“但是余的确已经有正室了,而且和阿元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另外还有平妻,茂儿也是乖巧温顺的性子。
所以殿下容貌性情,余的确都非常欣赏,但万不敢再起觊觎之心,请殿下见谅。”
神情一黯,新安公主默默地收拾餐盘。
她其实不是很相信杜英所言,毕竟她对自己的姿色容貌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杜英是手握强权的人,却一向有的放矢,很少有桀骜不驯之举,小心的从朝廷这里获得最多的好处。
说到底,他只是担心贸然占了一位公主殿下,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到能够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一屁股坐上去的地步。
“让下人来吧。”杜英伸手拦住。
反正他都要搬走了,这里也就没有什么机密会泄露的。
新安公主没有回答,而是坚持行动,手腕直接撞开了杜英的手臂,一直到收拾好,她才幽幽说道:
“乱世飘零,不知随风何时才定。
本宫并不会和谢姊姊争抢什么,她是谢家芝兰玉树,我不过只是皇家一枚棋子,连自己喜欢谁、嫁给谁,是生是死,都没有办法自己决定。
现在也不过是想要找一棵大树攀附罢了,又焉能去和谢姊姊一较高下?”
历史上的你,把我家茂儿欺负的够呛······杜英心里如是想到。
但是他转念一想,大概也明白过来。
新安公主和桓济之间的婚事,本来就是司马氏为了拉拢桓家。
桓济谋反失败之后,桓家彻底撕裂,桓温病重,桓冲心向朝廷,桓玄则暗藏爪牙,但至少曾经不可一世的桓家已经失去了锋芒。
那么这场婚事自然也就没有了延续下的必要。
司马氏即刻让新安公主和已经被流放的桓济和离,同时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嫁给了王献之,在此过程中,身为王献之正妻的郗道茂被休,郁郁而终。
如今复盘,当时的司马昱,正是和谢安联手侵吞桓温政治财产的时候,自然期望能够和王谢世家建立联系。
谢家锋芒正盛,已然有第二个王家之势,而为了牵制谢家,司马昱当然不可能把女儿往谢家推,谢家也不见得会要,如此一来,公主下嫁王家,让已经江河日下的王家多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从而避免直接被谢家取代其名义上南渡第一世家的名号,自然合情合理。
司马氏和王家双赢。
否则,杜英其实是不太相信,在桓温退出之后,司马昱和谢安的斗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竟然会允许离婚的公主殿下自己选择佳婿。
在王献之摆明了不想要这门婚事的情况下,皇室和王家仍然联手坚定推行,并且为此退了郗家的婚。
郗家,是桓温那边的人,桓温失势,郗家自然没了背后大靠山,不欺负你欺负谁?
之后,王献之和新安公主之女王神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王家彻底实现和皇室的绑定,虽然威风不似往昔,但至少不至于直接沦落到二三流世家去了。
这一切,落到那后世传说之中,就变成了“刁蛮公主强占夫婿,王献之被迫退婚”。
在那世家之间利益为上,女儿不过只是联姻筹码的时代,想想都不合理嘛!
所以眼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皇室工具人罢了。
“怎,怎么了?”新安公主讷讷说道。
因为她感受到杜英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没有了有时候笑眯眯的欣赏,以及有时候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恭敬。
“草庐虽小,但仍能遮风挡雨,望殿下不嫌。”杜英怜悯心起,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