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兄!”杜英大笑道,“经年未见,英姿不改往昔啊!”
杜英如今已经是三州实权都督,而他实际控制的地盘更是直接延伸到了江左,影响力天下无出其右。
所以桓冲以前尚且还可以和杜英平辈论交、称兄道弟,此时又如何敢托大?
当即单膝跪地,拱手行大礼:
“鹰扬将军、护西域校尉桓冲,参见都督!”
鹰扬将军是他之前就有的杂号将军头衔,而护西域校尉则是杜英为他请功来的——这大概是天下最容易加上的官衔了,毕竟杜英和桓温两大军方势力对此都不会任何异议。
对于桓温来说,弟弟虽然不愿意参与到内斗之中,颇令人失望,但若其真的能成班定远之旧事,那么桓家岂不是蓬荜生辉?
后人便是不记得有可能遗臭万年的桓温,也会说一句,想当年桓家还有桓冲桓幼子,平定西域功赫赫,是大英雄!
桓温虽然厌恶世家,但是如今行事,也逐渐在向世家的风格靠拢了,这般作为,自然属于世家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之中的一贯风格。
大概这就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吧。
阿兄的心思,桓冲又如何看不明白?
阿兄既然最终愿意放手、让他率性而为,那么桓冲自然也不能辜负了阿兄,所以他此时向杜英行跪礼,半是因为许久未见,对于这位已经凭借关中驱除了河洛、河东等地胡尘的都督表示尊敬,也是半是因为桓冲必须要顺着阿兄的期待,表达自己的忠心。
杜英还没有来得及上前搀扶,跟在他身后的阎负就阴恻恻地说道:
“敦煌路途遥远,或许鹰扬将军还有所不知,如今我家都督已受封为长安郡公,所以将军应当尊称一声‘郡公’才是。”
桓冲皱眉,却没有抬头。
在都督府之中,对于结好、安稳桓冲,并不是所有人都秉持赞同态度的。
眼前的这个阎负显然就是主要反对者之一,而他的背后所代表的自然是氐秦投降都督府的那些汉人官吏们。
这些官吏之前就和桓家作对、厮杀,因此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好感,后来又多半留在都督府以及关内各处为官,供应敦煌的军粮、民夫等多半都是从此处抽调,以弥补凉州的不足,所以身为父母官的他们,对于用自己麾下的民供养万里之外的敦煌,自然是有意见的。
为一方父母官,自然就要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因此也很难说这些官吏们公报私仇,亦或者是目光短浅。
身在其位而谋其政罢了,他们获得了百姓的爱戴、让关中新政更好的推行,本身也没有做错什么。
此时阎负开口这般说,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很清楚,这是在提醒桓冲:
将军和都督的关系可没有那么亲近,不能乱喊。
对于上官的尊称,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若是身为上官的亲信,那么上官的官职一路飙升,在非正式场合仍然称呼上官的旧职或者兼职,以表明自己追随上官的时间早,这是亲近之意,上官自然也愿意手下人不忘初心、不忘当年一起奋斗时候的艰辛。
所以事到如今,在一些私下里的场合,关中盟出身的人仍然愿意以盟主称呼杜英,一来杜英从来没有在名义上解散关中盟,二来这样自然是表示自己对于当年筚路蓝缕的日子、对于都督提拔于草莽微末的恩情,不敢或忘。
当然了,也是在告诉其余人,且看看,什么叫从龙元戎?
至于阎负等人,追随杜英的时候,杜英正处于从太守到都督的几级连跳期,所以顺理成章的择其大者称呼之,一声“都督”说起来好听。
而这只是亲信随从,若是那些平素和都督没有多少往来、初次会面的人,自然就不能再以“都督”称呼之,因为在“都督”之上,杜英还有“长安郡公”这个更高一级的头衔。
称呼最高的那个头衔,才是表明对其的尊重。
郡公,毕竟是当朝所能授予异姓外人的最高爵位,哪怕是没有加“开府”,也是皇恩浩荡,更胜过都督了。
所以说到底,阎负想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
你又不是都督的亲信,搁这儿装什么自己人?
“诶诶,无妨,无妨!”杜英不等桓冲回答,先是狠狠瞪了阎负一眼,又开口打圆场,“余当时在凉州和幼子兄分别的时候,平辈论交,共同讨论天下与西域局势,与幼子兄相交莫逆!
所以不管余身在何处,依旧还是幼子兄口中的‘仲渊’,难道人心会因称呼而变么?”
阎负和张玄之等人在心里齐刷刷说了一声“会”。
但此时当然不能拆杜英的台。
桓冲本就不是傻子,隐隐约约也能回过味儿来,阎负一向是胆小谨慎的,谁给他的胆子能够在杜英面前这样肆意挑拨杜英和桓冲这种听调不听宣的边将之间的关系?
显然也是受命而为嘛!
说到底,就是为了他唱白脸,配合着杜英现在站出来唱红脸,然后让桓冲感动一下。
桓冲正想着的时候,杜英已经伸手托起来桓冲,开玩笑道:
“幼子兄速速起身,莫非是丧师辱国了,才要行此大礼?”
“那自然不会。”桓冲赶忙说道。
看杜英笑的诚恳,他倒是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
“敦煌苦寒,可还受得住?”杜英当即抓着桓冲的手臂,引他向府内走去,边走边问,“现在若是有什么困难,尽可以说出来!”
阎负和张玄之简单的对桓冲行礼,折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