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看上去像个小流氓。”
“……”
许连雅自个笑了。
赵晋扬挑了挑下巴,“我换上给你看看?”
“求之不得。”笑容更甚。
赵晋扬要将衬衫从衣挂上撸下,许连雅却按住他。
“熨一下,皱巴巴的比你脸上褶子还多。”
赵晋扬不由摸了摸脸,“哪呢,我还年轻。”
许连雅给挂烫机加了水,衬衫挂支架上,扣上扣子,轻拉着下摆开始熨烫。
“外套和裤子呢?”
“也要穿?”
许连雅苦笑不得,“单单穿一件蓝衬衫跟出租车司机有什么区别。”
“……还真好久没穿了,不太习惯。”
赵晋扬翻出藏青色的西裤和外套,说:“也要熨?”看到她点头,赵晋扬把衣服放到沙发上。
“帽子呢?”
“……”赵晋扬沉默了。
“嗯?问你呢。”
许连雅抽空回头看他,赵晋扬却神不知鬼不觉的逼到跟前。
“喂——”赵晋扬戏谑又压低声,神秘兮兮的,“你该不会是特别喜欢制服吧。”
赵晋扬表达得够客气了,许连雅曲起手肘,又要撞向他,赵晋扬一步跳开。
许连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心点衣服。”赵晋扬又提醒。
赵晋扬把自己东西收整完,许连雅也熨好了三件衣服。
“试试。”她边收拾挂烫机边说。
赵晋扬捧着衣服进了卧室,没一会便换好了。
“怎样?”赵晋扬边扣着外套的扣子,在许连雅有些凝滞的眼神里问。
警徽、警号、肩章,一样也不少。许连雅直直走到他跟前。
衣领有些歪了,她给整挺括了。刚才放在沙发,藏青色的警服粘了几根白色/猫毛,许连雅一根一根地拈去。
“好像有点松呢。”
“是比以前瘦了点。”
“再来个帽子更完整。”
“……忘在以前的宿舍了。”赵晋扬问她,“觉得怎样,跟我平常有什么不同么?”
“很不一样……”
制服撑起一种职业的气场,赵晋扬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从穿上那身衣服开始,内心自然而然受到来自这股力量的约束。也许他还是那个眼神那个笑,如今可以有了另外的解读。
细致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赵晋扬眼里,他想到自己母亲第一次看他穿警服的光景。
那是一种憧憬和回忆交杂的眼神,他就站在她眼前,可她似乎沉浸到另一段时间里去了。
赵晋扬知道他母亲想起牺牲了的丈夫,可不清楚此时在许连雅心里,他和哪一个人重合了。
“怎么了?”
许连雅的眼神让他觉得刚才的玩笑近乎荒唐,那不是一种迷恋,而是怀念般的眼神,仿佛见到旧时心爱之物。
许连雅回过神来,喃喃着一句:“让我抱抱。”便轻轻圈住他窄劲的腰,脑袋埋在他厚实的胸膛。
赵晋扬只好轻拍她的背,哄小孩睡觉似的。
许连雅仿佛回到小时候,她唯一见过她爸爸穿制服的小时候。
雷毅会抱着她转圈,会曲起手臂让她双手吊在上面,许连雅会哈哈大笑,笑她爸爸的汗臭味。
她会央求她爸爸多转几圈,直到她眼里只有干净的天蓝色。
许连雅从赵晋扬怀里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眸和淡淡的雀斑像出自同一支水彩笔,映进他眼里。
许连雅说:“我对你们这类人有特别的好感,从小就是。”
从小的教育告诉我们那是正义的一方,赵晋扬说:“我以前也这么认为。”
“以前?”
“上警校之前。”赵晋扬说,“上了警校才发现,身边都是些跟我一样混日子的人,大家半斤八两,以后怎么放心把生命和财产安全交给这些臭小子。再后来工作后,发现还有挺多渣滓,腐败得一塌糊涂。警察也要养家糊口,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没大多人想的那么高尚。”
每一片稻田都会有害虫,许连雅说:“渎职的警察也有,我也接触不少好警察,就是因为接触过,所以还相信这个职业有不少敬业的人。”
赵晋扬忽然哼笑一声,“你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吉祥说的,他都要把这个职业夸上天去了。”
“你就当是吧。”
赵晋扬思忖片刻,才问出口:“你是不是有家人或朋友是警察?”
许连雅眼里闪过惊讶,笑问:“怎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赵晋扬脑袋歪了歪,“感觉对警察这个职业有某种感情……非一般的……”
“哦?”许连雅挑挑眉,“那你猜是谁?”
赵晋扬盯视着她,像要看透眼底的秘密。
片刻后——
“算了,”神色有些自嘲,“不说了……”
“猜到谁了?”
赵晋扬只笑笑。
许连雅眼神狡黠,说:“前男友之类的是不是?”
赵晋扬:“……”
“没有。”许连雅像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前男友不是警察,他是我大学同学。”
“哦。”
“我和他谈了几年,大学毕业就分了。”
“……”
“异地。”
赵晋扬先前瞧着她有说下去的势头,本想说你的过去不必要向我交代,到了此时才明白她的深意。
“他去了哪里?”
“四川。”
“……”
“你也觉得太远了是吧。”
“女孩子离家近一点好。”
可能他也不自知,“女孩子”这个称呼把许连雅心头的褶皱都抚平了。
赵晋扬斟酌着替她总结,“以后我和你,大概也算异地。”
许连雅没有否认,说:“又不太一样,你还会回来,虽然时间久了点。”
任凭他一双强有力的手,也无法将现实的棱角打磨平滑。赵晋扬沉默下来,不敢轻易承诺,也做不了什么承诺。
“但是时间太久了也不行,”许连雅声音越来越小,“太久了也不行的……”
许连雅意识到失态,自己现在的模样像个情窦初开患得患失的小女生。
她换上明朗的笑容,说:“哎,你穿这身衣服终于不像——”不知哪根筋搭错,许连雅又跑偏了。
赵晋扬笑得有点轻佻,“不像什么?”
“也没什么。”
“不像劳改犯?”
“……我可没说。”
“也没比劳改犯好到哪里去。”赵晋扬说,“起码家人每个月有固定日子可以探视,对吧?”
许连雅瞪他,“老提那做什么。”
许连雅站开一步,又上下将他打量一遍。
“来,敬个礼。”
“现在?”
“是啊。”
赵晋扬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没那氛围。”
他虽然是警察,却经常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一面。
“快点。”许连雅像监考老师催交卷,“为人民服务,我也是‘人民’的一份子。”
“……”
“听话——”
赵晋扬拗不过她,“好,好。”
他立正站直,神情肃穆,挺拔得像一棵杨树,右手迅速抬起,五指自然伸直,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
“真帅。”许连雅由衷地说。真正夸起人来是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叹。
许连雅没料到,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阿扬着正装和行礼的样子。
如果能未卜先知,许连雅也许会拍照留念。
再后来想,其实拍照也没有什么用,无论人还是照片,都是留不住的。